语言也如枝头的鲜花,开了,也就预示着凋落。那就让我的心永远做一粒不曾绽放的花苞吧,把一缕清香紧紧地裹住——请允许我沉默。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爱许诺了呢?如果你问我,我也不记得了。就像我桌角放着的那只空酒瓶,上面的灰尘已经很厚了,那是我们哪一次一起喝酒留下来的?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哪句你能记着?聚聚散散是夏日的云,雷打了,雨下了,虹淡了,风起了,我们一同扮演过的猫啊狗啊人啊龙啊,完成了自己的角色,只能在蓝蓝的天空下各自去飘荡。下次重逢,你还是那个你吗?我还是那个我吗?没有人能许下这个诺言。那么,我珍惜你洒着小雨飘向高山,也请你允许我在海的上空沉默。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再解释了呢?如果你问我,我也记不得了。就像我书架上好久未曾翻动的书本,当年为了读懂它,我们争执得面红耳赤。现在你弄明白了吗?我弄明白了吗?随着年轮的增加、阅历的尘积,我终于懂得,没有哪本书能够真正读懂,就是作者自己,也许想法早已和写书时南辕北辙。想说什么就自己说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抓本书来给自己作证呢?也许你真的就是真理的化身,我承认就是了,我可能在心里对你轻轻点头,但决不会像你家的鹦鹉把你的话一遍遍地重复,因为我已经预感到,再过几年,你自己也会觉得当时自己说得并不那么正确。要指责就指责吧,请允许我自己来筛选人世的是是非非,保持我已经习惯了的沉默。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肯抒情了呢?如果你问我,我也记不得了。就像我随身听里播放的那些老歌儿,曾经热血沸腾地把它们存储进去,以为那就是天籁,那就是知音,那就是所有人都爱听的歌儿。我背着它们走过高原,走过荒漠,见到谁都说:来,听听我送给你的歌儿!当我风尘仆仆再走过那座山,再走过那条河,以为天空下弥漫的除了鸽哨的漫响都是我撒下的歌儿。寂静,寂静,寂静,我诧异地盯着那些人的眼睛,企图从眼神里捕捉到我认为世上最美丽的音符,看到的却是一片茫然还有不知所措。终于有音乐响起,兴奋地支起耳朵,不是《橄榄树》不是《欢乐颂》,也不是《一千年以后》……那咚咚锵锵的敲击声里,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到的是“爱你一万年”。我羞红了老脸低头向远方逃去,知道自己的旋律并不符合别人的节奏,当初人们还肯听着我的歌儿微笑,已经给过了我足够多的尊重。不再说不再说,请允许我沉默。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愿言谢了呢?如果你问我,我也记不得了。就像我床头柜里珍藏的礼簿,里面记着我快乐时人们的祝福、我悲伤时人们的安慰,我没有把它当作所欠的人情,而是把它视为情感的记录,我把真诚和热情种植在里面,我想等到有人需要它的那一天,它一定早已抽出芽、开出花、结出果,只要我一伸手,那香甜就会落满我的衣襟,让我去表达珍藏多年的感激。那是一个我最喜欢的季节,柳絮已飘飞到它们喜欢的地方,指头大的杏啊桃啊李啊正在枝头青涩着,田野里的麦子开始飘香了。踏着五月和煦的风,伴着野花淳朴的香,听着布谷鸟的鸣唱,我走过闹市,走过山坡,快乐地和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可是人们的眼神总是闪闪烁烁。在一棵老柳树下,我听到了几句对话:——收到几张请柬了?——嗨,甭说了,这个月买菜都成问题了!——喜事为什么都要赶在一起呢?——催账啊……我的脚步一下子僵硬了,原来祝福里也有许多无奈,安慰里也包裹着许多勉强啊。请允许我从此沉默!
……
语言也如枝头的鲜花,开了,也就预示着凋落。那就让我的心永远做一粒不曾绽放的花苞吧,把一缕清香紧紧地裹住——请允许我沉默,直至凋落。
2008.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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