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郑愁予的这首《错误》真的成了江南多年不遇的一个错误。
我不是江南人，可是对江南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浓暖弄微晴”……每当读到这些诗文名句，心里就不由自主地荡起微微绿波，响起欸乃桨声，翻动起着无边的油菜花，飞舞着洁白的蝴蝶，让人从心里往外温暖，从外面向心里温柔。
一次次打江南走过，虽然没有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却依然忍不住要让目光透过车窗，去抚摩那绿的山、蓝的水、青灰色的房舍，还有那牵着黄犊或挎着竹篮的人，直到依依杨柳把视线筛成细雨和薄雾，然后闭上眼睛回味江南给我的赏赐。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好山好水数不尽，看不够的，当数江南。
又是冬去春来的季节，我从南疆乘车去往江北，虽然早已听说江南雪已成灾，满心的喜悦还是像数九将尽的柳芽，毛茸茸地往外鼓：也许只是传说，也许是场误会，明媚的江南怎么会有雪灾？
穿过八闽大地，驶入江浙境内，虽未见雪，车子却是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时分站住不走了。灰蒙蒙的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路边一株老树，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地驻守着自己脚下那一小片土地。朦朦胧胧中几个小时过去了，再睁开眼睛已是天色微明，老树依然。它身后的松树如落水的孔雀，毛羽沉重地垂着；那些曾经坚劲的竹，挂满了冰凌，倔强却又不得不弯下腰；只有枯黄的茅草，由于松和竹的庇护，还能刺破雪被，露出尖瘦的头——江南果真冰天雪地了，不再蕴藉，不再温婉，白茫茫一片恰如塞外，虽然隔了车窗，依然让人感觉到凛冽和生硬。这哪里还是江南！莫不是江南只因一场雪就失去当初的意韵？那可真是一个错误，甚至是一场让人发抖的梦。
原来二十个小时不到的车程，竟走了四十多个小时。坐在卧铺上动弹不得，除了无聊的影碟没有可供打发时间的东西，最后坐到坐卧不宁。家里和朋友电话过来叮嘱好好吃饭，他们不知道我只带了二十个小时的饮食，早就弹尽粮绝了，车又不能完全停下来，只好呆呆地坐着，终于忍不住火气，对着电话喊：别说了，我快要疯了！事后想想，什么是困境，什么是无奈？大概就是这种失去自由、无力左右自己生命方向的感觉吧。
走出雪的围困，没有欢欣鼓舞，因为知道还有更多的人被困在雪阵里，不禁想起唐朝罗隐的《雪》：“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然而我又能做点什么呢？面对雪灾，国人的表现让人振奋，漫天的雪地里飘起了绿丝带、红丝带，慰问、捐款、救援，一个个行动自发地或有组织地展开。这是我没有料到的，要知道，当年日本军队的屠刀架到江南人的脖子上，还有人在讨论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啊！中国人历来是讲究把话说清楚的，什么都可以失，理不能失。然而这次没有拖泥带水，天气越是寒冷，人们的热情越是高涨。这才是良知的觉醒，那么美丽、那么温馨的江南，怎么能困在泥泞的雪地里呢？
十几天以后，又打江南走过，沟塘之阴、屋脊之后，白雪依然覆盖，然而道路已经畅通，新年的鞭炮还没响够，鲜红的春联和奔走着的江南人告诉过客：从江南走过吧，那个错误不过是一个不喜不悲、或喜或悲、亦喜亦悲的玩笑，雪后的江南容颜依然如莲花般美丽！
2008.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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