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又过了大约两年吧，赵家的生意已经由单一的棋社发展出一家茶庄了，顾了一些人来帮忙，平时只要做做联络和盘结的事情就可以了。
春茶旺季过后，肃儿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去了却父母探亲的愿望，和父母商量。赵青说：这两年你也走了不少地方，外出应该没问题了，就去认祖归宗吧。路上要多加小心。爹把奶奶给他做的一双鞋拿出来，娘把外公给的一块玉拿出来，说：带上这个，到了老家好做个凭证，要不谁认得你啊！
肃儿——现在应该叫他的大名儿了——赵肃把两处生意交待过，棋社由爹打理，茶庄委托给郑家老大照应，自己准备了路上用的物品，就要上路了。爹说：和那些老朋友辞个行吧，这一去没准儿要个一年半载的。于是又到醉香楼摆了酒席，和干亲故旧告别。择定了六月初六由京杭运河登船，走水路出发。父母亲友少不得送到码头，一番叮咛嘱托。赵肃刚转身踏上大跳，就听身后有人大喊：三哥等等我，三哥等等我！赵肃和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郑家四少爷。
这位四少爷长得五大三粗，为人豪爽，做事莽撞，原名郑仕芳，扬州人读不准，就演变成外号“郑四方”。他倒是乐于接受，“镇四方”就镇四方吧，少爷我就是要威镇四方。听说赵肃要到北方寻亲，他早就坐不住了，软磨硬泡，终于缠得父母没有办法，同意他随赵肃出去走走，也算一番历练。这小子这次做事还挺瓷实，怕赵肃不带他走，还让父亲写了封信拿着，赵肃的父母说也好，路上有个伴儿遇事还有个商量，赵肃只好带他上路。
出得城来，运河两岸风景秀丽，隋朝留下的杨柳已经婆娑如盖，一路伴随二人溯水而上。白天二人站在船头指点白云，谈古论今，晚上靠岸随意小吃，时而喝点小酒，回船下两盘棋，然后安歇。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十余日，到了山东地界。
早先的新鲜过去以后，船上的日子就显得枯燥乏味了，郑四少爷坐卧不宁，一会儿跑到船头，一会儿又跑进船舱，动不动就和船家争执。最后终于熬不住，对赵肃说：三哥，坐这鸟船跟坐监差不多，实在是憋死人。我们改走旱路吧？赵肃虽然经常外出，但大多三五天就完事儿了，这次一下坐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烦躁得很，他还担心这样下去四方早晚要和人家吵架，略一思忖，也就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在济宁府下船登岸，在济宁闲逛了两天，然后各买一匹马上路。谁知陆路虽然有趣，但道路不熟，两个人只顾拍马疾驰，不想却走差了路头，本应向东北方向奔冀州，竟走向了西北，一路奔山西、河南道走去。
一日来到寿阳城里，二人是又累又饿，就驻马准备住下来吃点饭。两人牵着马在街上边走边打听住处，拐过一个街角，见前面围了黑压压一大群人，里面吵吵嚷嚷的，听不懂在说什么。四方好奇心大，跨上马背向里张望，原来是两个年轻人在里面摆了个赌摊，他的手就有点痒痒，对边上的赵肃说：三哥，是个摆赌摊的，咱们进去玩玩吧。赵肃心里有事儿，本不想揪扯什么瓜葛，但到底年轻，经不住四方窜掇，况且小时候和爹爹在街头没少看这些小把戏，也算是本行，就和四方到街边的客栈里停了马，定下房间，卸下行李，两个人又回到赌摊前。
赵肃一看，两个年轻人玩的是抓老头儿，就是拿个色子在三只倒扣的碗里不停地拿出来放进去，参赌的人只要把钱押到自己认为有色子的碗前方格里，等把碗打开，如果有色子，庄家照钱数付钱，如果没有色子，钱就归庄家。他们看了一会儿，几乎没有人赢，但每次庄家开碗时色子都在没人押的碗下面。赵肃是内行，没过多会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蹲下来，掏出几个钱押到一个碗前面，赢了一注，他等别人押完了，又押到几乎没人押的碗前。边上看热闹的人喊：这位公子押错了，色子在左边那个碗里！庄家开碗以后，赵肃又赢了。一口气押了五把，总是赵肃赢。后来乱押的和看热闹的人开始跟着他押，结果总是输，有的人就开始对赵肃叫起来：这个人是托儿！这个人是托儿！赵肃笑笑，并不说话，拿起一只碗翻过来，用手轻轻一捏碗底，竟从里面掉出一粒色子，原来那碗是有机关的。
骗人的，骗人的！众人嚷嚷着让庄家还钱。赵肃说：各位不要怪庄家，赌博本来就是骗术，要不怎么能赢钱呢？既然大家识不破，那就算人家手段高明。众人听了，也无话可说，这叫周瑜打黄盖。赵肃正待转身和四方回客栈，却被庄家一把拉住：哪里走！你赢了俺的钱也就罢了，还要破了俺的赌术，今天跟你没完！赵肃一听，坏了，今天遇上混混了，正在想办法脱身，就见四方身形一晃，那个拉着赵肃的人立即松了手，抱起左脚在圈子里跳起来。原来四方见这人不讲理，脚往前暗暗一伸一跺，这一脚刚好跺在这人的大脚趾上。另一个年轻人一看弟弟被人打了，一边吼着一边向四方冲过来。
赵肃心里暗暗叫苦：我和爹在扬州城里摆了十几年棋摊，从来没因为有人不服发生过纠纷，那是因为凭的是棋艺，这两个人以骗术设赌，还要耍横，看来这个麻烦怕是要粘到手上了。
2007.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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