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塞北积了一冬的雪正由松软而变得结实,再由洁白而显出淡淡的灰黄,最后有些向阳的高坡渐渐露出了泥土的颜色。这时的长江两岸已经柳絮飘飞,紫燕呢喃了。
扬州城里被春风鼓荡得热闹非凡,瘦西湖畔游人如织,二十四桥上虽无美人弄箫,桥下的红药还没有开,但柔长的柳丝轻拂水面,早已将春意洒遍了大街小巷。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桥边已是人声鼎沸,有的肩挑竹篓奔向东侧的菜市,有的手提柳筐柔声叫卖“落花生嘞——”南边的柳荫下,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在弹着琵琶打着牙板唱小曲儿:“……哎哟喂我的大姐哎,大姐做事我离不得!我拿出两句良心话嘞哪哝呱呱叫嘞,我的个乖乖咙哩个咚,韭菜炒大葱!……”诙谐的表演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北侧空场上,一老一少两个男子正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在吆喝场子:“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今天花刀张来到宝地,给老少爷们遛两趟拳脚,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老的不停地吆喝着,那小的早已将一片精光闪闪的大刀片子舞成一团亮光,火红的饰带像一条小蛇,绕着青年咝咝地吐着信子。杂耍场子的西北角,有个捏糖人儿的小车,车上的草把子上插满了色彩鲜艳、姿态各异的小糖人儿,草把的两端插着两支纸糊的小风车,在微风里唰唰唰地旋转着。南朝宋梁间人殷芸《小说》中有云:“有客相从,各言其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赀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可见这南北通衢之地在当时的繁华富庶。
糖人儿小车的西侧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前摆着一副象棋残局,几个老者围着残局指指点点。一个年轻人越过人头看了一会儿,说:当真赢了此局你就付十个钱?中年人抬头看看他说:当真。于是年轻人挤进人群,和中年人一招一式地走起棋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年轻人告输,掏出五个钱丢在棋盘上,说:请先生重新摆棋,我们换色再下。两个人换过红黑又走起来,大约有一顿饭的时间,年轻人抹着额头说:先生棋艺高超,我认输。说罢又掏出五个钱丢进棋盘。中年人收起钱,同时也收起棋盘。一位老者说:请先生再摆一局,我与先生过过手。中年人冲老者微微一笑:老先生明日再来吧,今天我已胜了两局,够一家用度,要带小儿回家读书了。说完牵起孩子的手说:肃儿,我们走吧。孩子仰起小脸看着中年人说:爹爹,你再下一局吧,我想要一个钱去看耍刀的。中年人掏出一个钱给孩子,说:赌,不能贪。每天赢十个钱就不再下了,这是爹爹的规矩。说完,抱起孩子向杂耍场走去。
场子里父子二人正在对刀,刀的撞击声和人们的喝彩声像开了锅一样由圈里向外漫溢。孩子看得小手都拍红了,对中年人说:爹爹,我也要耍刀!中年人笑笑说:肃儿不耍刀,要好好读书,将来好去做官。不,我不读书,我要耍刀!我娘说爹爹也会耍刀。中年人脸色一暗说:你娘哄你,爹爹只会下棋,不会耍刀。说完抱着孩子就往家走。
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排着很多不大的门脸儿。走到一株琼花树旁,中年人拍拍门。一个穿着蓝色印花布的女人开了门,说今天回来这么早!中年人没吭声。孩子说:娘,你让爹爹教我耍刀!进了门,女人接过孩子,说你还小呢,长大再让爹爹教你。中年人沉声道:秀娟,在孩子跟前不要乱说,讲出去如何是好!女人接口说:那天他让我带他去看耍刀,我随口哄他,谁知他就记在心里了。中年人叹口气说:唉,十年了,我们小心翼翼,但官府未必就忘了我们,可不能刚刚安稳下来再惹出麻烦……
这一家就是十年前一起逃走的赵青和欧阳秀娟。
当年他们钻入山野,那龙三少爷带人喳呼一阵,也不来追,然后回家报告去了。二人一口气跑进深山,来到赵青他们的落脚点。平静下来,赵青问秀娟你打算怎么办?秀娟笑着说,已经被你抢来了,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还要把我送回去?鹰也一辈子,兔也一辈子,我就跟你当土匪吧。
晚上,赵青手下人回来了,说:大哥,你不能在这里呆了,听说欧阳把总明天要带人来搜山,你们还是快走吧。赵青苦笑一声说:这土匪也做不成了,看来我还得去做回好人,也罢!我走以后不知各位兄弟有何打算?众人说:大哥不在,我们斗不过官府,回家也不得好下场,不如跟了大哥入关去吧。于是一帮人分了财物,分成几伙连夜奔玉门关内而来,从此隐姓埋名,各寻生路去了。
赵青在老家燕州有人命在身,不敢回去,就一路带着秀娟向南来到了扬州,在西郊陋巷买了小小的一座院子,成了家。赵青不会手艺,生意又做不好,只好摆个棋局,以赌为生。好在这里人烟繁盛,他又天生精于赌术,竟也能把日子过下来。但他不敢张扬,不敢贪多,像藏在衣缝里的虱子一样慢慢地过着日月。夫妻二人共同患难,相依为命,倒也过得平静恩爱。有了孩子以后,两个人的心思全在肃儿身上,此时朝廷已经设立科举很多年了,他们一心想让孩子通过读书走上仕途,从三岁开始就教他识字。
也许是遗传吧,肃儿读书并不用功,看了街上的杂耍以后,天天吵着要学刀弄枪。古人说乱世出英雄,而当时正值太平盛世,这赵肃日后到底会走哪条路,还要看天运时局怎么变化。
(待续)
2007.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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