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街道上的梧桐叶落了又生，生了又落，时光就在这生生落落中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走过，不曾有任何遗漏。在时光的流动中，不知道有多少小鸟飞走又飞来，不知道有多少鱼儿从这片海洋游到另一片海洋，不知道有多少小虫经历了生的喜悦又经历了死的凄凉……似乎只有人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如既往地为身上衣口中食、为名利或尊严、为卑微或崇高的心事而奔波。
夕阳爸爸已经退到二线去了，门前少了昔日的车马，也少了曾经的是非烟云。好在夕阳嫁给了海关关长的公子，虽然并未看出她比单身时更幸福，但总算了却了父母的一桩心事，而且逢年过节也还不会让父母过于失落冷清；一年后生了个女儿，叫米粒儿，刚会说话就外公外婆地叫个不停，倒让两个老人觉得家里比家外更显热闹。
亚杰和燕子依然经营着他们的酒楼，而且门庭若市。
明阳做了教育局副局长，天天忙于应酬和改革。有一天到亚杰这里来招待客人，有意无意地问亚杰：亚杰啊，最近生意怎么样啊？亚杰说还可以吧，有一批老顾客好久没来了。几个股东问我怎么分红没有变化，我想大概是你遇到困难了吧，明阳说，我让他们帮帮你，你不要对不起人家哦！
明阳走后第三天，酒楼的生意明显好起来。来的客人多是一些工程承包人或者私人业主，大多是外地口音。和以前不同，不管来多少人，这些人总是拼命点菜，而且什么贵点什么。这样持续了有两个月吧，亚杰感到蹊跷，趁给他们敬酒的时候表示了自己的疑问。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喷着满嘴酒气说：肖，肖，肖老板，你是真不知道啊还还还是装傻啊，你本事大大，直接跟跟弟兄们要点，没人不不不给，干嘛要……给我们下吃饭指指标呢？都都都忙忙得要死，谁有时间没没事来吃饭啊！亚杰被说得一头雾水。一个年龄大点的老板说：小伙子啊，你不要怪阿三，上头让我们每个月必须到你这里来消费三千块钱，都是私人生意，谁有时间天天泡在饭局里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给你地址，你每天派人把最好的菜送到这些地方，每个人一个月送满三千块就行，我们直接把钱打到你帐上，好不好？
亚杰哑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没有必要吃饭你们就不要来啊，干嘛要这样呢？不来？那我们还敢在这块地盘上混吗？你是做下根了，我们可是刚登陆啊，你当初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这把戏我们也会，时间没到罢了。一个小个子说，这人长的有点像明阳。
一番话说得亚杰浑身冰凉，他不光感到惊讶，更感到了恐惧。没错，这样他可以挣很多钱，但那钱是他的吗？他该送到哪里去？自己在里面算是个什么角色？他带着一身鸡皮疙瘩把燕子叫到自己房间，把情况和她说了。燕子也感到太不正常，让亚杰赶紧去找梦阳。
梦阳和夕阳还在教研室，做着以前的工作。亚杰在电话里说，大哥，你和夕阳姐抽个时间来酒楼一趟好吗？我们遇到大事了，非常急！
傍晚下班，梦阳和夕阳来到周庄酒楼，燕子把他们带到兰亭，上了几个菜和一瓶酒自己下去把亚杰换上来。三个人一边喝一边听亚杰讲近期发生的事情。梦阳问：最近你的股份有没有调整？亚杰摇摇头。梦阳说，你去了解一下员工里有没有人把股份转手。亚杰给燕子发了个短信，半个多小时以后，燕子上来了，说几个大师傅的股份前些日子被一个人用高价买走了，听李娜说也有人向她们收购，价格比原来翻了几番，她们因为股份比较少，又没有什么特长，没卖。梦阳感到事态的严重，说亚杰啊，这次大哥可能帮不了你了，我觉得有人在打你酒楼的主意。
亚杰点点头说：我也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操纵酒楼，但是我不知道会是什么人，他拥有比资本还要强大的力量，我没有办法和他对抗。
你打算怎么办？夕阳问。亚杰很忧伤地说：实在没办法，只好脱手了……
梦阳问：你的股份外流了多少？你能保证把它们都收回吗？亚杰说：差不多有三成。不知道原价能不能收回，最担心的是那些暗股持有者，他们会不会借机生事呢？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如果都还在政府官员手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他们也怕纪检部门发现；如果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股份转给了别人，就不好说了。梦阳不无担忧，又问：当初你是以什么方式给他们股份的？
亚杰说：就是写一张借条，说借了谁谁谁多少资金，分多长时间按月偿还。梦阳问：那你每次给他们往卡里打钱的时候有没有打印凭条？总额是不是已经够你所写的欠款了？都有凭条，燕子要做帐呢。总额恐怕十倍都有了吧。
那就不怕了。如果你想脱手，就先通过小道消息把收回股权的信息透露出去，让那些人来主动找你。梦阳说。为什么要自己散布小道消息？不能直接和员工说吗？亚杰问。你不怕被官司缠住吗？他们要是和你打起官司，就是最终你胜诉，也会让你一两年不得安宁；如果真的和社会上不明身份的人纠缠起来，怕你永无宁日了。通过小道消息传出去，如果有什么强烈反应，你还有回旋余地啊！梦阳无奈地摇摇头又说，这也是以小人之道还以小人之身吧。
夕阳听得满脸惊恐，说会这么可怕吗？梦阳说这不敢试给你看，否则试一下你就明白了。
亚杰说：那我明天安排吧。我先把李娜的股份收回来，让她来做这件事，她现在做领班，心地善良，没有什么歪心思。
第二天，燕子找到李娜，说：娜娜，亚杰的妈妈病重了，他要回老家带妈妈看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酒楼怎么开下去啊？我真愁死了。李娜说你也要回去吗？燕子说，我和他的关系已经确定好长时间了，双方父母都通过了，不回去说不过去啊……唉，看来只有歇业了。你和他们说一下，可以先去找点事做，免得拖得时间太久影响大家生活。
消息很快传到了所有员工耳朵里。手里有股份的人开始担心他们一去不回，自己的本金收不回来，纷纷来找燕子借钱，说家里遇到了困难，想周转一下。燕子说：亚杰回去给妈妈看病，也要带很多钱走，怕是没有钱借给大家了。这一说，人心更慌乱了，背后议论纷纷。最后采购员代表大家来找亚杰商量，说很多人想退股，按原来说的情况，已经到了还本的期限了，大家觉得酒楼对每个人都很好，没好意思开口，现在要歇业，老板看是不是该履行合同了？亚杰挠着头说：一下子哪里去找这么多现金？如果都退股，那就没法营业了。让我想想办法吧。
第二天，员工早早就到酒楼来了，聚在一起议论，都把手里的事情扔到一边去了，有的人还说不还本钱就拿店里的东西。大厅里一片混乱。亚杰和燕子几次催大家去工作都无效，只好贴出一张告示：因本店进行内部人事改革，暂停营业三天，请新老顾客谅解。
一直闹到傍晚，亚杰说：看来大家是真的信不过我们了，难道遇到困难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缓一段时间吗？有几个厚道的就说：老板平时对我们真的不错，我们就不要落井下石了吧？马上有人反驳：现在这社会，谁能相信谁呀，万一卷款走了，多少年的那点积蓄跟谁要去！今天不给钱就不走了，实在不行就去法院告他！这种情况是亚杰和燕子万万没想到的，他们一方面为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而高兴，同时又为淡薄的人情而感到伤感。燕子说：你们，可都是我多年的姐妹啊……没说完，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梦阳和夕阳一直在悄悄地关注着事态。夕阳说：大哥，如果真像亚杰说的那样直接宣布停业，这酒楼怕真的要被人抢了！梦阳说：是啊，现在人情就是这么不值钱哪，看着让人伤心！——差不多了，让亚杰松口吧。
内部股权就这样被收回了。亚杰又在门口贴出一张告示：本店急招各种工种工作人员若干名，条件如何如何，工资面议。稍有社会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周庄酒楼的后台老板撤退了，买涨不买跌，谁还会到这里来应聘呢？有几个不知情的来应聘，也让燕子以各种借口给推回去了。一时间，周庄酒楼门脸灰暗，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那些被迫来吃饭的老板还不知多高兴呢，亚杰对燕子说，神色也和店面一样黯然。燕子说，你能理解当年来盘好粥庄时我的心情了吗？亚杰点点头，说：姐，对不起……
（待续）
2007.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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