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市同安与泉州市安溪交界处有一条山谷，叫野山谷，是开发不久的一个旅游景点。说是开发，其实主要是增加了一些收费管理设施，内部的东西主要就是用红漆在大石头上打上一连串的箭头，告诉游客往这里走，其它就没有什么了。野山谷野山谷，关键就在一个“野”字上，山是自然状态的山，水是自然状态的水。登山小径也基本是山民使用的那种乱石路，进入B线的上半部分就基本无路，人在谷底的乱石中跳来跳去，绕过沟底水潭的陡崖上就随便放几根竹竿，挂一条绳索，游人可以自己攀爬；绝壁上的栈道，不过是用一些木棍、破板搭建一下，走在上面硿硿地响，心悬得很。
我本来就是个不爱运动的人，看到宣传材料上称之为“闽南九寨沟”，就更不想去了，因为六月份刚刚去了正宗的九寨；而且根据经验，凡被称作什么的什么，那就一定不是什么，没有了个性嘛！但是单位组织报名过程中，很多人乱传一通，有人说是野山沟，有人说是野人谷，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看来这个地方还真有点什么。于是就抱着这点念头去了。看到的风景也不必细说，现在任何一个可以称作景点的地方，都有详细到你不用前往的文字和图片在网上睁大渴求的眼睛。想说的只是登山的过程。
刚下车时，我们有七十多人，加上不知何处慕名而来的两拨游客，估计有百余人。大家沿着进山的小路热热闹闹地往前走，新鲜的空气让人精神倍增，路不好走，但只费眼神儿不耗体力，于是一路欢歌笑语。说实在的，除了看一个大致的轮廓，什么都没看到，因为脚下的艰难已经让人的眼睛不够用了。记得在黄山游玩的时候，导游再三告诫“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那是真的，那些悬崖绝壁，不要说去看，就是听也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气势。这种告诫，不知怎么就成了我后来登山旅游的经典信条，今天依然如此，于是眼睛就只盯住脚下的路，如果有人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只能说：路，很野的路。
走了大约三分之一路程，出现了岔路：A线向左，门票50元；B线向右，门票80元。绝大多数人选择了A线，倒不是在乎那几块钱，来都来了嘛，担心的是往上的路难走，还有，就是进山以后什么都没看到，对后面没有了信心。
我们十几个人选择了B线，当然也没敢抱太大希望，至此，这次游玩演变成了对自己体力的挑战——就不信我走不过这条小小的山沟！在凉荫荫的山风里，人的背上依然渐渐透出了身体的轮廓，我有些惭愧，想起了鲁迅先生在小说《药》里描写华小栓的背影：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八”字……于是只好心甘情愿地落在了后面。还真的看到了一些风景，有几处小水潭，水的颜色有点像九寨沟，没去过九寨沟的就说没上来的人亏了，好景原来在这里。去过的就笑，说这可能是从九寨运来的吧。还有一处绝壁颇有点气势，刀砍斧削的，可是看过名山大川的人又不以为然，正应了那句说黄山的话：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人生似乎也是如此吧，经过惊涛骇浪的人哪里还会在乎小沟小河呢？不是有句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嘛，这当然有点狂傲的嫌疑，但从正面理解，又何尝不是眼界高低的差异呢？在一些小说里经常看到写贫苦人的话：总要活人吧。看的时候只感到心中被作者塞满了凄苦，“活人”，为什么不是“生活”呢？就在我站在一块巨石上四处打量这条风景贫瘠的山谷时，“活人”的感觉蓦然兜上了心头：不要再抱怨挖苦吧，活人呢！以前一位大哥也曾跟我说过一句话：不要怪那些中伤你的人，那是他们求生的手段啊！当时我还年轻，不懂得以德报怨的内涵，今天猛然明白了，靠伤害别人生活的人，其实已经没有生活了，不过是活人罢了，对他们应该充满悲悯才是。——一路颠倒着“活人”与“生活”中的滋味，突然听到前面一阵欢呼：我们上来啦！是啊，我们上来了，回头看看来时的路，颇有几分凶险，而我竟在不知不觉中走过来了。“活人”算不算我在野人谷看到的风景呢？这种酸酸的心情伴了我一路啊，不是它，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爬上来呢。
下山的路比较平坦，一边是风化中的山，一边是刚才走过的谷，空气中还不时飘来几缕牛羊的气味，人仿佛走在乡间小路上，轻松而惬意。俯视曲曲折折的野山谷，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只不过身在其中时没顾得欣赏罢了。这就如我们人生的某段经历，穿过它时，觉得是那样贫瘠而崎岖，走出来以后再回头看，才感到那种心境还是很值得回味的。盯着路旁一棵小树看，墨绿色的树干上长着浅灰色的斑纹，很不规则，像湖泊或者像地图，那是它一次次的经历或者一个个心情的记录吗？这有点像我。我抱了抱它，开始下山。
回程的车上大家没有兴高采烈地议论，大概都觉得没看到什么吧。我的感觉还好，尽管腿也有点酸，但这种酸酸的味道正是我缺少的。
2007.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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