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在校园里奔走着,继续去做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一直干到将近十一点,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酸酸的。走出办公室才发现,夜已经很静了,校园外的嘈杂一阵阵地传来,白天听不到的各种声响,现在都变得十分清晰:工厂的轰鸣声,汽车的刹车声,远处火车有节奏的脚步声,更远处的海轮低沉的呜鸣,飞机的起落,偶尔还夹杂进来夜行者的呼喊、谁家孩子的啼哭,还有夜游的猫在呼朋唤友……这一支零落的交响曲,在夜间毫无章法地奏响,更让人觉得天地之间的空荡。如果我在梦里,它们是不会与我有什么相干的,我想。天上没有月亮,也许有但我看不见它;星星变得有些冷清清的,看着让人有些思睡。
渐渐地闻到一缕香气,由淡而浓——我已经走到花园的附近了。不用多想,这是夜来香的味道,比家乡的栀子花还要醇厚一些。心里不由一笑:这个小生命倒也奇特,白天那么多人从它身边走来走去,它却紧紧地闭上嘴巴,甚至连一点香味也不曾溢出,夜晚却开得如此豪放,尽情地把生命精华泼洒在无人注意的夜空里。难道它真的不需要人的赞美吗?在百花入眠时分独自绽放,是不是也会有一丝丝的孤寂?
我不相信它是一种孤芳自赏的花,可为什么要在夜晚开放?轻轻地走到那丛香浓化不开的夜来香边,看到满树的小花一片洁白,像一群小星星一样在枝头嬉闹。没必要为你的花朵感到羞涩,它们淡雅至极,不仅如此,在夜晚的衬托下它们又是那么纯净,给人一种圣洁感,我在心里对它说。是的,有一点娇柔,细长的花筒附着在纤细的花茎上,真担心风大会将它吹落。拒绝阳光的小花,是害怕毒辣的太阳晒黑了面庞?然而那一丛枝条是那么健康,修长而柔韧,无拘无束地伸向自己喜爱的方向。
正如某位高僧所说,问题本身就是答案。夜来香,自是不愿意将自己的香气弥漫在光天化日之下,它觉得那太过招摇,宁肯将自己的心事在幽静的夜晚对着深远的天空倾诉,而绝不肯让好事之徒对着自己指手划脚,这羞涩的精灵!可是那幽远的香气,又怎么能掩饰得住呢?那纯净的香气会如人的美德一样无处不在,就连我这样的夜行之人也被它吸引过来。忘了,它仅仅是花儿罢了,原是不理会人类说三道四的,它在意的应该是花们的态度,于是悄悄地避开,不愿与别人争香斗妍。它知道自己是香的,这还不够吗?没想到,它还是一种有着大智慧的花儿呢。但它又有几分任性,并不逃避它应该开放的季节,宛如古典的女子不在人前招摇,却并不放弃在闺中镜前精心梳妆;它不像菊花梅花那般避世以示清高,倒有几分率性的娇憨,只不让别人知道。古人有言: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与它相比,菊只能算是小隐,而梅不过是有几分桀傲不群罢了!难怪它香气四溢却没有什么人来赞美它,它倒是隐得实在,一隐就是几千几万年。“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唱,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邓丽君这歌曲开头这几句倒也不失典雅,可惜后面的就俗了,根本配不过这夜来香的品性。
正如人的智慧和高雅总会不自觉地显示出神采一样,夜来香的味道还是从夜的缝隙里逃逸出来。不过,有人说它的香气有毒。就算这是真的吧,完整的表述也应该是“夜来香的香气对某些人有毒”,绝大多数人并不拒绝就是明证。要说有毒,那是任何人和物都不可能逃脱的,孔子在某个时期不是也被称作“大毒草”吗?这一点,我想夜来香早就参悟透了,否则它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的愧疚,依旧坦然自若地释放着自己的生命呢。
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我和夜来香一同赞美自然界的精巧设计:它让热爱繁华者拥有了太阳,也没有忘记给喜欢宁静的人留下黑夜。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有的花儿可以尽情地倾吐自己的香味,有的人可以真实地表达自己的好恶,一切虚假的面具都被丢弃在太阳落山之时,一切浮躁和追逐都被关在自省和喜悦门外。黑暗是真正的颜色,平淡是真实的生活。
——夜来香是在白天睡觉的,而我不能学它,必须遵循自己的节律,现在该睡了,生命本应像这小小的花儿一样内敛而自然。忽然又想起,白天看到花丛下满地落着紧紧闭合的小花:原来它是不睡的,它的生命和夜晚等长,也就只属于夜。——不由生出敬意和肃然。
200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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