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远去的列车，我的生命走上了一段与意愿并不相同的路。
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车窗外秋日的阳光是那么灿烂，照在洁白的云朵上，云的边缘透明而光亮，有些刺眼。路边有一条不算很大的河，水面缓缓地滚动着波纹，撞到河心里的石头，就激起一阵浪花；河水在绵绵地向我来时的方向流去，却带不走我此时的思绪，只是不停地告诉我：你，在远行。
是的，我在远行。抬头向远处望去，是绵延无尽的苍翠的山峰，但见青草，但见绿竹，但见古松，却看不到坚硬的山石。只有挺拔的山体告诉我，山依然是坚强的。
列车沿着山势扭动着身躯，像从大山胸腹里游出的一条红色的蛇。蛇踪滑过，两面的山旋即拥合，关闭了我来时的路，抹去了我曾经的足迹，也把我的心事掩进那千山万水之中，埋藏到大山的心底。无由回头，便只剩下前行，纵使还有离离青草一样的牵挂，依然要沿着两条没有尽头的铁轨向前滑去，每一个道叉前都不能犹豫。
然而，我听到了大山的声音，仿佛儿时母亲的呼唤。
抬头看天，天上是流动的云，兀自超然；侧身看河，河里是流动的水，兀自悠然。山依然在向后飞奔，一座又一座，如倒置的心脏，夕阳下显出无限的凝重和孤傲。
谁知道这大山的褶皱里还掩藏着人家？谁知道这大山的衣襟上还成熟着稻谷？谁知道这大山的缝隙中正爬行着我对家的渴望？
一个又一个小站，是我行程的标点，却没有一个是句号，标志着我的孤旅依然在空洞地延伸。我在寻找什么？我在寻找什么？我问青山绿水，我问斜阳草树，一切皆无语——试着回答我的，只有铿锵的车轮；而能回答我的，只有我自己。但是我的答案已遗失在那大山的背后，不在此时，不在此地。谁能阻挡钢铁铸就的年轮？谁能留住失去了目标的脚步？不是蓝天，不是白云，连我自己也无能为力。
天空渐渐暗下来，太阳疲倦地与我告别，不再伴我前行。东边的山坳里升起一轮明月，踽踽独行，和我的方向始终相同。终究月色不能照亮群山，却让一座座游动的山峰显得更加苍凉而寂寞，偶尔有一只或一群归鸟在初升的夜幕上划过，急匆匆的翅膀不曾扇起一丝挽留。我静静地与月儿对视着，互相用目光询问着彼此的方向和归宿，没有结果。月儿说它也只是在走，不知走了多少年，所有的生活也只是圆了，缺了，阴了，晴了——世间事情本来就是如此单调，不同的是人的心境而已，正如多少年来的月儿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变化的是观看月儿的人罢了。
我想我还没有完全听懂月儿的话。一阵急云驰过，我的眼前一片昏暗，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狂风暴雨倾泄而下，青山在瞬间泪流满面，发出大声的抽泣；摇曳不定的灯光下，红色的溪流从暗绿的草丛里不停地涌出来。我仿佛听到青山呜咽的呼唤，于是我投在车窗外的影子，也湿漉漉地在起伏不定的地上拖动……
车厢里正在播放那首清冷的《云水禅心》，听得断断续续：
空山鸟语兮 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 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 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 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 我与月相惜
……
我心如烟云 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 魂梦常相依
……
南柯一梦难醒 空老山林
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
2007.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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