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了日本什么作家的小说《咱家是猫》以后,我对猫这种动物就存了一种特别的警惕——这小东西,仗着自己和主人混得熟,主人对它无限地信任,可以自由地在主人家四处游走,所以主人那点破事儿它几乎无所不知:哪天和什么人来往,哪天和女主人说了什么话,哪天某个主人做了点连女主人或男主人都不知道的私密事儿,它全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记到心里了。你想这个天天半闭着眼睛的家伙,假如你什么地方让它不高兴了,突然开口说话,别说你是个正常人,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你还有办法活下去吗?
我是不喜欢猫的,更不要说养猫了,不管是什么名贵的猫,都不会对我产生吸引力。这倒不是因为看了这部小说,也不是因为鲁迅先生对猫的批判——我这个人是不大接受别人暗示的。我不喜欢猫完全是因为我在生活中对猫的观察。
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猫,也许它到我家来比我还早,总之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家里就有它。在当时那种艰难的日子里,妈妈总是想方设法给它弄点吃的。就是这样,它还是不时地做出一些让人生气的事情。有时哥哥们从外面弄点鱼回来,那大半是为我弄的,可是第二天起来一看,鱼几乎被吃光了。大家都怀疑是那只狸猫干的,只有妈妈不信,妈妈说这只猫是不会偷嘴的,说着还拿了一条小鱼扔到猫的面前,那家伙半闭着眼睛好像没看见一样。按照常理,猫见到鱼怎么可能如此漠然呢?就算它是吃素的,至少应该被扔鱼的动作吓一跳吧。尽管妈妈百般维护,我还是觉得猫实在是个狡猾的东西。
夏天吃过晚饭,我们照例要到院子里的大枣树下乘凉,听父亲讲故事,或者和妈妈一起数星星的名字。那是一种多么温馨的氛围啊!哥哥用蒲绒点了烟来熏蚊子,妈妈的大蒲扇啪嗒啪嗒地送着凉风,我几乎总是在淡淡的香味和清凉的风里沉入梦乡,一觉睡到天明。可是,不知有多少次,那只该死的猫在外面惹了祸,被比它更强壮的猫追赶着,一路从房顶上飞逃而来,冲到我们身边寻求保护;还没等妈妈他们作出反应,它又惊慌失措地窜上枣树,被人家的猫抓住,就发出瘮人的惨叫,把我从梦里惊醒,吓得头发都乍起来了。尽管我不喜欢它,可是自家的东西受了欺负,心里总是有些偏袒的,可是一想到它到处去惹祸,就恨不得打它一顿。妈妈一向宠着它,这时也会生气地让哥哥去哄走它。于是妈妈就给我讲了猫是老虎的师傅,却不肯教老虎爬树本领的故事。它的不安分而又好斗的品行,在我的记忆里打下了很深的烙印。
更可气的是,哥哥给我抓来一只小斑鸠养着,从此它就存了非分之想,走路身子向外弓着,可是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开我的小鸟。终于有一天被它找到了机会,一口把小鸟叼进嘴里。小鸟的哀鸣惊动了一家人,哥哥冲过去抢救,它仗着自己身体灵活,东躲西藏,就是不肯松口。后来被哥哥抓到了,打了一巴掌还是咬住不放,幸亏妈妈让哥哥向它的耳朵里吹气,它才不得不松开。小鸟浑身鲜血淋漓,好多天不肯吃东西,养了很长时间伤,右腿还是留下了残疾。这还可以原谅,因为毕竟是野生的东西,它搞不清我们的意图。谁知从此以后,它竟对妈妈养的小鸡雏起了歹意,前前后后被它偷吃了六七只,竟能做到不留一点痕迹。不是妈妈偶然发现,我们还以为是小鸡雏自己跑丢了呢。如果是不让它吃饱,它这样还情有可原,每次做好饭妈妈总是先让它吃饱,我们就不能不说它馋而且残忍。
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它的个头儿已经长得像一头小猪了。但是它老了,不论春夏秋冬,总是躺在门洞里打呼噜,不要说捉老鼠,连人来了它都懒得站起来让路,当然出去惹祸和偷吃的本事也没有了。妈妈和哥哥对它更加怜惜,说跟了我们这么多年,不能让它老的时候受了委屈,除了天天和我们一起吃饭,哥哥还不时地抓些小鱼小吓来喂它。就这样,在一个雷雨的夜晚,它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哥哥和妈妈到处去找,也没有发现它的踪影。过了大约有一个月吧,邻居家大哥说在几里外的一户人家看到了它。哥哥连夜跑过去,真的找到了它。那家人说了它一堆懒而且馋的毛病,并没有愿意收留的意思。哥哥感到很难为情,好像是自己家里人被人家数落,又把它带回来。它就仍旧躺在那里打呼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都在猜想:它是不是也像人老了一样,头脑糊涂,会忘了回家的路?然而没过几天,它又失踪了。妈妈说它一定是嫌我们家待它不好了,可是我总觉得它是在故意背叛。这次失踪就再也没有发现它的踪迹;虽然我对它有些成见,但心里终究是有些空落落的。
妈妈还想去抱一只猫来养着,我是万不答应的,我宁愿听着老鼠明目张胆地来抢我家那点少得可怜的白米,也不愿意再看猫那双阴沉沉的眼睛、那张总是挂着无辜的脸,更不爱听春天夜晚它们那种凄厉的叫声。
2007.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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