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致力于消除痛苦的每一次努力,其结果不外乎是改变痛苦的形式……
左联就是带着这样的沮丧走进这幢小楼的。那时他刚刚经过十几年的拼搏,而终于混成了一个光棍儿,妻子带着九岁的儿子傍上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大款,脱离了贫困;他也因此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逍遥岁月。
左联想进这幢小楼已经好几年了,可是他的前任总是不出事儿,一直无所作为但也平平稳稳地做着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层干部。对此,左联感到很是郁闷:没听说这人有什么特别的根基,为什么能做这么久,而且最终提拔了呢?像我,小舅爷是省里的离休干部,打个电话就该解决啊!“我小舅爷”是他的口头禅,只要在比较大的场合,他总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就像当年人们说话都要加一句“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样,“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南边的麦田里有一头小牛在吃麦子”,“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吃完饭所有的社员都到西大场集合”……
左联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小舅爷谁也不知道,据说有一年他家里真的来过一位老人,穿戴整齐,有点老革命的风度。于是一个上午大家都知道左联小舅爷从省里回来看他了。中午单位的头头脑脑都被请来吃饭,陪省里的领导义不容辞。快到入席的时候,老人突然要走,说是市里听说老革命来了,非要安排接风。反正酒菜已经上桌,老人走了大家照吃不误。没过多久,左联就当上了单位的一个小头头。大家闹着让他请客,说当了领导不能脱离群众。他慨然相允,席间他不无得意地说:这算什么,万里长征才进行第一步,我小舅爷说用不了多久就把我办到区机关去。大家吃得嘴巴滑溜溜的,顺着他的竿子爬,祝贺他升迁,也祝他小舅爷身体健康。
左联走进小楼那天正是清明前后。傍晚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不过风挺大的,送他来上任的教育局党委书记缩着脖子还是觉得冷。左联那把破伞几乎全罩在了书记的头上,自己湿得不成样子。书记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宣布了任命:左联同志一贯任劳任怨,为人厚道、勤奋,多年在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经局党委研究,并报区委组织部审批,现任命为教育研究室主任,主持研究室工作。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后,书记说左主任给大家讲讲话吧。左联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我这个人呢,无德无能,啊无德无能,承蒙组织信任,让我来负责这块工作,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嘛,啊一个目标,我一定和各位精诚团结,扎根基层,用实际行动来报答我小舅爷——不是,领导的栽培,啊栽培。嗯——我看天也不早了,有些话我们到酒桌上再聊,好吧?我请大家吃个便饭。说完拿眼睛去找书记的脸色。书记说,你们吃你们吃,天气不好,我先回去了,司机还在车上等着呢。
左联一听急了,说:书记走了,我们能吃出什么感觉?不能走不能走!研究室那位年龄最大的老王也说:书记啊,左主任刚刚走马上任,和大家都还不熟悉,你走是不太合适。于是书记就笑了,说看来没有党你们连饭也不会吃了哈!左联一听有松动,赶紧站起来说:那是那是,没有领导我们什么都不会做,更不要说吃饭了!
这餐饭一直吃到十点,出来的时候左联腿有点打飘,不过脑子还好使,几步冲到路边拦来一辆的士,把书记扶进车,自己也钻进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又探出头来说:各位结伴打车回吧,明天拿车票来报销。
车子曳着鲜红的尾灯钻进了风雨之中。
研究室的一家老小站在酒店的大厅里,半天没缓过神儿。
哎,我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怎么把我们扔下,就陪着领导跑了!咱们原来的头儿可从来不干这种事儿啊!老王一肚子恼火。
我看这家伙行!咱们原来头儿太正统了,什么事都亲自出马,却把大伙儿的福利搞得越来越少。眼睛不盯着上面哪来的钱!你没听刚才那家伙说嘛,都打车回去,明天来报销!哪像我们原来的头儿,就知道推着车子陪大伙儿轧马路!小张喷着酒气说。
那是醉话,你也信?小陈不服气,她是单位的报帐员,了解那点家底子。
那咱们怎么走?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总不能住在这里吧?贾鸿急着回家,孩子还放在婆婆那里呢。
先信他一次,打车!如果明天不能报,我来处理。孙林是个急性子,说着就要冲进雨里去叫车。
不如明天就让他去讨账吧,我们外面的欠款已经三四年没清了。林阿姨是研究室元老,说话有分量:能讨回来我们也不用过这种求爷爷告奶奶的日子!
那要是讨不来呢?李莉娜甩着小坤包放冷炮。
那也让他知道,这研究室不是那么好干的!杨峻峰心里有点窝火,本来传说这个主任由他来接手的。
研究室是不好干,女人占多数,还都是区里各部门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平时时不时就来点风风雨雨;单位经济相对独立,但下属单位的业务款总是一拖再拖,弄得上级部门不高兴,员工也有意见。
说归说,家还得回。最后林阿姨作主:都打车回去,明天第一件事就去找主任报销车票。
(待续)
2007.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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