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决定做一件事情最初都是有一定功利性的,正是追求这种功利性,使我们获得了最初的动力,在这种动力的维系下,使事件变成了事情,又由事情发展为事业。
写作也是这样。许多作家的创作生涯中,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故事,就是小时候的作文被先生或者老师表扬过,于是为了表扬而不停地去写,然后就写到报纸杂志上去了,从而动力大增,增大到以写作为专业,以写作为职业,以写作为事业。别说那些已经成名成家的写作高手,就是我们这些草根辈人,又何尝没有过作文被当作范文的经历?若干年后,老师可能忘了,同学可能忘了,但自己忘不了,那篇作文的内容和被老师提及的精彩语句、老师表扬时的语气和神态、同学听后的羡慕与称赞……这一切,就是一枚小小的种子,在以后的岁月里时不时地萌生出一片嫩芽,让我们享受一次写点文字的辛苦的甜蜜。写作如此,绘画如此,唱歌如此——世上一切创造性劳动无不是由功利这枚小小的种子长大而来。一句表扬、一个眼神的动力竟能如此强大而持久,实在是自然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
长大以后你们会发现,其实老师那句表扬是没有这么大威力的,当一个人一旦真正进入写作的人生,必须有新的动力作为能源。这就像骑自行车,上车前蹬地的动力是不可能把车子送到目的地的,你必须不停地去踩踏,但是最初的动力给你提供了可以继续努力的基础和可能。
骑车的后继动力是双腿,写作的后继动力是什么呢?凭外界力量而维持写作的作家很少,据说巴尔扎克是这样,他为了供养一个自己心仪的女演员而债台高筑,必须不停地写作来还债。更多的作家不是凭着那点不咸不淡的名利来写作,而是把写作变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寒冷要打颤、感冒要打喷嚏一样。一旦进入了这种境界,写作凭的就是内驱力,我不知道这和地球的自转是不是有点相似。
我没有夸大写作内驱力的作用,有文学史料为证。人类是从何时出现有偿写作的我没有考证过,但可以肯定,历史上有相当长的时间是无偿创作阶段,这在中国尤其明显,比如曹雪芹写《红楼梦》,比如吴承恩写《西游记》,这类事例真是举不胜举。没有稿酬,甚至也没有人欣赏,但是他们还是要写,有的人潦倒到喝不上一碗薄粥,但不能没有笔墨,哪怕去当掉自己的棉衣。这是为什么?揭开一本墨香四溢的书,我们没有感到那饥寒的血泪,扑面而来的是作者留下的毕生的热量——那是一颗滚烫的文心,是作家对于自己、对于他人、对于社会的责任与良知!
有了文心的人未必就是幸福的人,你将要用你的一生来还你的心债——你欠着石壕村那位老妇人的债,你欠着流尽血泪的林妹妹的债,你欠着中了举人差一点疯掉的范进的债,你欠着高家林的债,欠着家乡小桥的债,欠着他乡残月的债……你的笔绑架了你,让你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从此忘记了名利与荣辱,只觉得停下手中的笔,自己的心田里就要长草,必须不辍劳作才能心安。
当然,有的人名利之心也会随之增长,以为不把几位大家比下去就心有不甘,漫骂者有,胡乱指责者有,不问青红皂白一通狂写者有,自己称之为“文胆”。然而这些人不理解文胆与文心是成反比的,文心越大越强,文胆就越小,唯恐写出差错、写得不好。你们想想小时候写作,用过多少心血?再看看现在写作,要花费多少精力!为什么越写越不敢下手了呢?你有了责任感,有了精益求精的文心。
传说有一次苏轼到王安石家去拜访,恰逢王安石上厕所去了。他看到文案上放着一首尚未完成的诗,是写菊花的:“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苏轼心里暗笑:这老头子糊涂了,菊花是枝头抱香死,哪有一片一片掉到地上的呢?于是拈笔续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然后搁笔而退,且看这老先生如何了帐。第二天上朝,王安石参了苏轼一本,提出将其贬往黄州。苏轼那个郁闷哪!心想:我不就是嘲笑你两句嘛,犯得着这么公报私仇?到了黄州,处理完公务就去游山玩水,排遣自己的烦恼。谁知秋天到来时,他发现这里的一种菊花就是一瓣一瓣凋落,这才知道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赶紧写信向王安石致歉。这当然是一个故事,但至少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写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和我们的学养有很大的关系。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把文心的培养给你们说清楚了,也不知道你们是否理解了文心与文胆之间的关系。我只希望你们记住一点:写作是用心去写的,而不是用胆!
2007.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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