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青蛙，一只被活捉的青蛙，在市场上和难友们挤在一起，等待人们来把我们买去。我用大大的眼睛打量着熙熙攘攘的人们，想着不久就将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想着我那些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心里满是忧伤……但是，最让我感到难过的还不是即将失去生命，蛙活多大总是要死的，只要死得其所便没有遗憾，况且那农药熏蒸的日子我们本来就过不下去了。我最难过的是，人类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肉食，为什么连一只小小的青蛙也不放过呢？我们不要他们操心喂养，还可以为他们捕捉害虫，现在却要成为他们餐盘里一片小小的白肉，这难道就是我们应得的下场吗？啊，我的孩子们，没有了妈妈的保护，你们一定要小心，没事儿不要叫唤，稻花香里的丰年不属于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歌唱呢？如果将来有蛙找到了更好的生路，一定要走得远远的，走到一个远离人类、敌友分明的地方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了我们的面前，我知道我们中的一些蛙要先走了。好吧，早一点死去也好……啊，这是一个小气的家伙，一共才买了三只青蛙，莫非你就缺这一点点肉吗？刚才那个白衣人可是买了很多——让我们一起去死会少很多悲凉，你们知道吗！
这里好像不是厨房，没有那么浓重的血腥气。难道他们是医生？他们要为我们看病吗？是啊，我们看上去能跳能唱，其实我们的身体糟糕透了，农药和化肥已经在我们的体内积存了很多、很久了，许多蛙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难道是我误会了人类？听吧，他们好像在说要做什么试验。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能够给人类提供一次实验的机会，比被剥去皮再扔进锅里煮来吃，真是体面多了、有价值多了！我应该为自己的幸运而唱支歌吧……
哦，不，我看到了冒着油烟的铁锅！啊，我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活活地扔进了油锅。钻心的疼痛使我的浑身肌肉痉挛，我竟然一下跳出了油锅。我听到他们哈哈大笑。笑什么呢？我不是有意破坏你们的实验，你们突然遇到火或冰，不是也抽搐一样缩回自己的手吗？啊，我的孩子啊，你知道妈妈现在有多痛苦吗？身上的每一片皮肤，都在把疼痛向我的心脏聚拢，我刚才真的不该跳出来啊！
他们又把我捉住，和另外两只蛙一起放进水里。水就像母亲一样安抚着我的躯体，两只难友轻轻地游过来，爱怜地抚摸我满身的水泡。我们知道，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这一次我们决定忍住一切，决不让这些残忍的家伙再嘲笑我们。听，他们在说话了：
“看见了吗？青蛙突然遇到危险，就会产生应激性反应，就会跳出油锅。而当它们在清水里，就觉得安全，不会再逃了。”
“等加热到一定温度看它们有什么反应吧。”
水温在不停地上升。我们知道大难即将临头了，可是我们手牵着手，决定就这样从容死去，不再抗拒——与这样一群阴险的人同在一个世界上，我们的抗拒还会有什么意义吗？他们又说话了：
“看到了吧？它们安于现状，不知道危险、死亡正在慢慢靠近。”
嘁！
“人类的本性其实与青蛙是一样的。你要想让被你统治的人伏伏贴贴，就不要让他们突然感到压力太大，或者灾难来临，要慢慢地把你的理念、思想渗透进他们的大脑，他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你收服——这就是‘温水煮青蛙’原理……”
水已经很热了，一只难友的手爪开始蜷曲，我们的意识开始模糊，但是我们还能感觉到彼此的鼓励：不要屈服……不要让这些人觉得我们贪生怕死……不要让我们的后代蒙受耻辱！
“这三个笨蛋，还以为自己回到稻田里了呢！和那些愚蠢的人一样啊——随遇而安！”
一样一样一样……一样一样……
我们的肢体开始溃烂，只有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混沌，被恶毒的雾汽笼罩着，那几个人的声音像玻璃在一起磨擦。我知道，我们就要死了，可是我还有话要说：
“我们和人类不……一样，我们，从来……没想过……要把你们……扔进油锅！也……从来……没想过……试图欺骗……人类。其实，其实……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这是我最后的声音。
2007.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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