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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过滤的阳光(6)

(2006-12-08 21:30:01)
分类: 小说

  6

 

过春节的时候,我们家就必须请队长吃饭了,当然别人家里也要请。队长是生产队的领袖,他可以指派队员去做一切农活,脏的臭的苦的累的,他让谁去干谁就要去。他还可以对队员所做的农活挑三拣四,可以依据干活质量的高低,扣除或者奖励队员一个两个的工分。那时候的壮劳力每天只能挣十个工分,到了年底一个工分可以领取八分钱,八分钱可以买一斤盐巴,可以买一个半鸡蛋,可以买一两半猪肉……。

队员们把队长看得比自己的爷爷还重要,过春节购买的精品食物可以不给爷爷吃,却一定要请队长来品尝。

大多数人家都赶在过春节时请队长,只有过春节时家里的食物最丰富。乡下人那年月没有冰箱冰柜可以储藏副食品,春节过后不久就开春了,天气转暖,拖不过正月十五,副食品就开始散发出异味,总不能把有异味的食物让队长品尝吧?于是过了正月初一,家家户户都要抢先请队长吃饭,要提前预定提前排队。

请队长就成了一种脸面,一种对抗性很强的竞争。

不用问,请队长这种冷脸去蹭热屁股的事,还得我去干。从初二开始,每天早晨母亲都把我从被窝揪出来,去队长家里排队。按照现在的观点,队长也不容易,那些日子每天都被酒精浸泡着,只有早晨刚醒来的时候,能清醒一会儿。为了满足许多家庭的需要,队长不得不从早饭开始就去应付酒场,也挺累的。

这年初四的早晨,队长家的街门紧闭着,天色已经亮了,街面上有三两个人缩了身子匆忙地走过,脚步声在没有杂质的清新空气里传得很快很远。我开始敲击队长家的街门,咚咚的声音使我感到莫名地恐惧,敲一敲停一停,没有动静就擦一把鼻子上冷出的清涕,壮着胆子再敲。

听到院子里的房门开了,我急忙停止了敲击。屋子里走出队长的婆娘,身上披着一件棉衣,扯着嗓子气冲冲地说,谁呀?敲敲敲,烦死人了!

我说,是我呀大妈。

谁呀?!这么早敲个屁!

我说,我是丰儿,请队长伯吃饭哩。

队长的婆娘开了街门,并不理会我,转身忙着打开了鸡窝,闷了一夜的鸡叽叽咕咕叫着,连飞带跑冲出来。圈里的猪听到了动静,也爬起来哼叫着,把两条前蹄搭在圈墙上,仰了头看队长的婆娘。

屋子里,队长隔了窗说,今早儿在老六家吃饭。

我急忙追问,那么晌午呢?

晌午饭在二眼家。

我停顿了一下,提醒队长说,不是我爸前两天就跟你说好了,今早晨轮到我家了……

说好了顶个屁用,说好了的人多着哩!

队长似乎又睡去了,我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看着队长的婆娘喂完了鸡和猪。队长婆娘这才瞟我一眼,说你走吧你等着也是白等。她把我轻轻地推出院子,然后关上了街门,我就推着门,带着哭腔央求她说,大妈你让队长到我们家、到我家吃饭吧。

她已经转身进屋子了,边走边气呼呼地说,他爱去哪儿喝就去哪儿喝,早喝死了利索!她的声音很高,一半是说给我听的,一半是说给屋子里的队长听的。其实她也很讨厌队长天天烂醉的样子,为了队长的醉酒,她没少和队长大吵大闹。

队长显然听到了婆娘的话,咕噜了一句,就起床出了屋子,奔厕所去了。我赶紧凑到厕所外等候着,这时候老六从外面走进了院子,看到厕所里队长露出的半个头,也站在厕所外面等候,侧眼看了看我,明白我也是来请队长吃饭的,就故意对着厕所里的队长说,该走了,刚起床呀?

我朝老六走了两步,说,六叔,把队长让给我家吧,我家请了队长几天了,说好今早上去的。

老六朝我翻了几个白眼,不等他说话,队长从厕所走出来,他上前拽了队长的胳膊就走。队长说,我还没洗脸,我抹两把脸再走。老六始终不松手,说洗脸干什么你的脸上也不脏,要洗到我家洗去。

队长说,好,到你家让你老婆给我洗。

队长跟着老六走了,我只能赶快回家向母亲报告,让她停止烧菜烧饭。按照母亲的吩咐,我请了队长还要去请会计,还要去请本家族的几个叔叔伯伯。但是队长是我们请的关键人物,队长没有请到,其他的人也不用去请了,我们家里的那点精品食物不能分流,必须集中火力把所有要请的人一网打尽。

母亲已经把一些精品食物摆在了案板上,等待我的消息,她看了我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她还是瞪着眼睛看着我,等待我说点儿什么。

我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像做错了事情似地满脸愧疚,一声不吭。母亲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对着我的屁股就打,说你哑巴了你怎么不说话?你除去吃饭还能干啥,去了这么长时候干什么啦?你这个笨货,你就不能拖着他就走!

母亲一下又一下地打我,她越打越生气,越打越想打。母亲刚把我按倒打了一下,我就慌张地哭叫起来,这种哭叫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恐惧,等到母亲甩开膀子打我时,我心里反而踏实了,虽也哭着,但哭声里明显淡去了惊恐。我知道母亲也就是打我一顿了,像过去一样打完了就完了,并没有新的花样。疼痛倒没有什么,这种疼痛我已经体验了无数次,我直到自己最后总能顶住的。

父亲说,行了,你打他有什么用,他哭得天昏地暗能把队长哭来?

母亲停住手喘息着说,那你说咋弄?那些肉我洒过盐巴,还闻着有臭味了,你说咋弄!

母亲气冲冲地看着父亲,那样子似乎要把父亲按倒一起打了。

父亲说,明天再说,再追追队长。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把脚下的一个小板凳一脚踢翻了,父亲被母亲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浑身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投向母亲,暗暗地观察她的脸色,然后帮着母亲收拾那些准备下锅的精品食物,把它们放回了原处保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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