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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一年级的时候,队长的儿子小宝也上一年级,小宝和队长一样成了我们班里的领袖,他可以随便指派我们替他做值日生。
那年夏天,教室门前放了一口比我还高的大水缸,值日生的主要任务就是上学后把水缸注满水,我们用这些水洗脸洗手,洒在教室里降温。
这天,轮到小宝做值日生,上学后他就斜着眼对我说,你去提水去,把水缸提满。
队长一脚踢飞我的口粮袋子的事,我一直记恨在心里,见了小宝牛乎乎的样子,就想收拾他一顿。现在小宝指手划脚命令我,我当然不会理睬他,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开。小宝的脸就涨红了,似乎受了很大的侮辱。
小宝说,好呀,你敢不去,你等着我收拾你。
我说,我等着你娘!
小宝瞅了瞅我,知道他的拳头不比我的大,就没吱声,又指派别的同学去提水了。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同学们都围着水缸喝水。小宝已经纠集了几个同学,站到我面前看着我喝水,说你不要喝多了,喝多就成了小酒鬼了。周围的几个同学立即哄笑起来,显然他们在侮辱我的父亲,于是我放下喝水的大铁勺子说,喝的再多也不如骡子能喝。
就在我要离开水缸的时候,小宝对身边的几个男生使个眼色,说我们把小酒鬼抬进水缸里,让他喝个饱吧。他刚说完,几个男生就呼啦地围住我,有抓我胳膊的,有抓腿的,还有人拽着我的小鸡鸡。他们把我抬起来,朝大水缸里丢去,并不停地把我抬起的头一次次摁进水里,等到老师赶过来打捞我时,我的肚子已经装满了水。
两个老师倒提了我的腿,折腾了半天才把我肚子里的水倒出来。我站起来后,看到小宝正在一边嘻笑,就快速抓起地上的石头,老师和小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把石头砸在小宝头上。
小宝急忙捂住头说,好呀你敢用石头砸我,你要是把我的头砸……
小宝的话没说完,就看到自己摸了一把头的手血淋淋的,他就“哇”地一声哭了,撒腿朝家里跑,边跑边像杀猪一样嚎叫着。他是被他手上的血吓哭的。
一个老师当即用手指戳了我的脑门一下说,你想砸死他呀?你真能惹事生非!
老师正在批评着我,队长的婆娘屁股上像着了火似地跑到学校,随后队长也快步赶来。我站在老师面前没有跑开,我想有老师在她不敢把我怎么样,老师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老师也没有让我跑开,还准备去给队长的婆娘做一下思想工作。但是不等老师说话,队长的婆娘就从老师面前把我抓过去,对着我的屁股就踢。
我母亲听说我和小宝打架,队长的婆娘跑到学校了,我母亲就觉得要出事,也撒腿跑来了,正好看到队长的婆娘踢我的屁股,母亲就冲向队长的婆娘,于是谁也看不清两个女人的脸了,她们的脸都被披散的头发遮挡住。女人们打架就喜欢抓头发抓脸。
老师一看事情不妙,撒腿去找小学校长了。
队长起初站在一边看着,后来发现自己的婆娘处于下风,眼看就要被我母亲摁倒了,队长就伸出一只手,抓住母亲的头发用力一拽,母亲就栽倒在地上,随即,队长的婆娘骑在母亲身上,又打又咬的。
小学校长赶来的时候,母亲有许多头发掉在了地上,我已经吓得连蹦带跳地哭喊起来。
母亲也在哭,母亲的哭声是那样粗那样悲,我从来没有听到她这样哭泣,心里非常恐惧,这些哭声从此牢牢地嵌进我的记忆。
星期六的傍晚,父亲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母亲脸上的血痕,吃惊地说,怎么……怎么了?跟谁打架了?
母亲死死闭着嘴不说,父亲有些急了,说你说呀你到底怎么了?!
这时候,母亲死死咬着的嘴唇突然松开了,嘴唇一松开,呜呜地哭泣声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呼啸而出。她边哭边给父亲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声泪俱下。
父亲默默听着,听完后说了一句话,是这样呀。
父亲拿出酒来,又对着酒瓶喝了半瓶酒,然后拎起菜刀朝外走。母亲有些慌了,说你要干啥你回来。父亲根本不理会母亲,步子迈得很大,那样子要去把队长砍了。
我突然兴奋起来,父亲喝了酒不怕母亲也不怕队长,什么都不怕,他能把队长砍了才好呢。我就跟在父亲身后走到了大街上,走得很气势,全不像过去跟在醉酒的父亲身后那种惶恐的样子。
立即有许多人跟在我和父亲身后,热热闹闹地走。
队长家的大门紧闭着,父亲就在门外叫骂,骂得很专业。我在父亲叫骂的时候,从地上抓起石子抛向队长的大门,但是队长的门一直紧闭着。
父亲说,有种的你出来呀,你出来我劈成你两半!
父亲说,我日你骡子的祖宗,你一个大男人去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出来跟我拼呀——咋不敢吱声了!
看热闹的人开始喊叫了,也趁机朝队长的院子抛石子。看热闹的人希望热闹越大越好,希望看到父亲收拾队长一顿,他们就火上浇油,不停地抛着石子。
就在这时,队长家的大门咚地一声打开了,队长和婆娘一起站在门口看着父亲。婆娘手里抄着铁锹说,你要砍过来砍呀,你要不砍你就是我生的!
父亲愣住了,愣了片刻才气势汹汹地朝前大步走,看热闹的人一下子静下来,不知道父亲拿着菜刀,怎么去砍抄着铁锹的队长婆娘。父亲走了几步停下来,用菜刀指着队长婆娘说,你以为我不敢呀,我是不跟你这种娘们动手。
队长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说,那你砍我呀,你不砍我就日你老婆去!
父亲跳起来骂,骡子,日你祖宗的,咱们走着瞧,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咱们走着瞧!
说完这句话,父亲似乎就完成了任务,转身走回家,看热闹的人哄然大笑,追在父亲后面,说你别走呀,人家还等着你砍哩。
我跟在父亲后面仓惶而羞愧地走回家,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走到家门口,父亲拎着菜刀站住了,呼哧呼哧地喘着,嘴里喷出浓烈的酒气,看着家门前一排梧桐树。这排梧桐树是我们两年前栽下的,还没有碗口粗,父亲突然举着菜刀朝自己的这些梧桐树砍去。
父亲砍树,一棵树倒下了。
父亲在砍树,又一棵树倒下了!
父亲仍在砍树,又有一棵树倒下了……
最后倒下的是父亲,他抱住一棵倒下的树呜呜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