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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起父亲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经常看到别人的父亲把孩子扛在肩上,或去河里逮鱼,或去山里捉鸟,那情景真让我羡慕。那些孩子的父亲无论胖的瘦的,似乎都很有力气,走起路来一拱一拱的,带着一些弹跳的架势。他们经常为了自己的孩子,同别的男人叫骂厮杀,有时他们也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但是他们一定让对方的什么地方流了血,尽管他们流的血可能多于对方几倍,但是他们依然豪迈地拉起自己孩子的手说,走,咱们回家,再有人敢欺负你,我拧掉他的头当球踢!
在孩子们当中,我就成了一个最胆小的,总是耗子似地躲闪着每一个孩子对我的攻击,即使受了一些委屈,也从来不敢跟别人理论。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远远地躲着他们,独往独来地打发着自己的少年时光。
于是,我对父亲的态度就异常冷漠和粗暴。
那年秋天,父亲半夜里突然胃疼,疼得在土炕上翻来滚去的,母亲一边照料父亲,一边对我说,快去叫你庆叔!庆叔是村里的医生,离我们家也就几排房子远。
母亲说完后发现我坐在那里没动身子,就瞪着眼又喊,你磨蹭啥?没看到你爸疼得要死?
我斜了父亲一眼说,疼死才好哩!
父亲听到我的话,弓腰卧着,抬头狠狠地挖了我一眼。母亲一巴掌打到我嘴上,说你这个畜生,没有你爸你们还不早饿死了?你不去,我打死你!我捂着被打疼的脸,倔强地坐在那里不动,父亲就咧着嘴说,你看看你看看,你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子,我在这个家里成了多余的人了!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很恼怒,抓住我就打。我极力挣脱了母亲的手,撒腿朝外面跑,听到母亲在后面骂,说你跑吧,你跑了永远别想再回来!
大概后来是姐姐去把庆叔叫到家里,给父亲看了病吃了药,父亲才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父亲和母亲才想起了跑走的我,心里开始不踏实了,两个人就出去寻找。他们估计我跑不远,最初在家门口寻找,却没有见到影子,母亲就焦急地喊叫我的名字,结果把几个邻居都喊醒了。
一个邻居听说我因为挨了打逃跑了,就责怪母亲为什么当时不把我追回去,说某某村的一个小孩子被父母打跑后,耍了小孩子脾气,跳井自杀了。
邻居这么一说,母亲更慌了,几乎要哭出来。邻居们也就帮着四处寻找我,寻找的范围越来越大,后来就跑到了村外的水塘和机井里寻找。
后半夜,天上已经没有月亮了,我就坐在村外的一个池塘边,呆看着在黑暗里泛着白光的水面。池塘边的青蛙叫叫停停,叫的时候声音轰轰烈烈,停的时候声音嘎然而止,从大动到大静,也就三两分钟一个循环。声音嘎然而止时,四周静得出奇,我能听到草丛里最细小的昆虫的呼吸声,听到潮湿的泥土喘息的声音,以及远处村庄的狗叫猫叫……后半夜的天,透出几分凉意,我感到浑身冰冷着,只有屁股下面坐着的那片潮湿的泥土,一直温暖着,这片泥土是通过我的屁股,吸收了我全身的热量。
失去热量的我,全身僵硬着,没有一丝站起来的力气了。
那些喊叫我的声音,就在远处一声长一声短地响着,但是那似乎与我没有多少关系,寻找我是属于他们的事情,而我更愿意寂寞地坐下去。
终于,一束手电筒的光芒从我眼前扫过,立即有杂乱的脚步声奔过来。母亲生气地说,你在这儿干啥?回家去!她的声音虽然气愤着,但明显带有一些怜爱和叹息。邻居的一个男人责怪母亲,说好了好了,找到就好,啥话也别说了。
我被邻居的男人抱回了家,父亲和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伺弄我躺下睡觉。我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听到父亲和母亲小声说着话,是关于我的话题。母亲说,我慢慢收拾这个小东西,非把他的歪歪毛病改过来不可,他现在连叫都不叫你一声了,这样下去还了得!
父亲说,不叫就不叫吧,你別惹弄他,这孩子的性格有些怪怪的,別弄出什么事来。
母亲叹息一声说,或许长大就好了,你说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呢?
父亲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