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抱着我迎风而立
——我给他注射了超量的吗啡

张立勤
电影《英国病人》的导演,安东尼·明格拉在拍“梦的边缘”与“现实的边缘”。这两个令世人难以涉足的边缘,也许只能在沙漠上合二为一。谁的梦的边缘?谁的现实的边缘?每一个人的吗?大约是的,明格拉的摄影机朝向那里。
一架飞机被击落,飞行员被土著民救起。他全身烧伤,头发眉毛烧尽,脸部血肉模糊,他昏死着——这就是男主人公艾马殊伯爵——英国病人。字幕:一九四四年,意大利,第二次世界大战末。
年轻美丽的汉娜,是一名随军护士。当到她听到自己的丈夫死在了战场上,下决心离开部队,留下来守护垂危的英国病人。在一座被炸损的图书馆中,汉娜与英国病人日夜在一起。她只知道拼命的工作,来忘记思念。如果思念能够忘记,还能叫作思念吗?一天,汉娜用冷水冲着自己的头,她的泪水与水混着往下流,那水流得肆无忌惮,又万分压抑。我真想大声对她说,你哭吧!可是,汉娜听不见,我明明知道她永远听不见!

一定很疼,是吧
英国病人躺在床上,几近失忆。汉娜帮他翻身,给他打止疼的吗啡针,把包好的李子塞进他嘴里。有一天,病人稍微一侧身子,从床边的书中看到一张图片,由此,他的记忆渐渐泛开,沙漠一样的泛开——
一支考察队,骆驼,越野车,帐篷,水罐。
一只脚陷进沙子里,另一只脚又陷进沙子里。
“皇家地理学会”探险家马铎。
飞机师杰弗和他美丽的妻子嘉芙莲。
还有他自己——匈牙利籍历史学者艾马殊伯爵。
......
电影就在英国病人偶尔清醒的缝隙,一大段一大段的呈现着沙漠上的和图书馆中的故事。战争打乱了原有的生活秩序,包括终止了为了绘制地图的沙漠考察。爱情打乱了嘉芙莲、杰弗、艾马殊三人的正常关系。沙漠也打乱着沙漠自己那闪动的曲线,那曲线每一次的影像都不一样,它们有时异常壮丽,有时暗藏杀机,有时又让人随之伸向希望。这部影片,似乎就是在拍这种“打乱”吗?打乱了,照样还得活下去!活下去,就可能发生爱情——不得不发生的爱情,往往在“打乱”的时局中,震惊内心。
沙漠的千篇一律,平覆着什么,又掀起着什么?
抓牢这亘古的沙漠吧。我在想,明格拉的“抓牢”。
有一天,艾马殊伯爵发现了一个洞穴,他走了进去。他打开工作灯,上下左右照着。忽然,他看见了一大片壁画。艾马殊伯爵兴奋地跑出来大叫,马铎!马铎!考察队来到洞穴中,他们望着壁画——全部是游动着的人,鱼一样。岩壁凝固着,之前它曾是水吗?那些人,之前曾是鱼吗?天黑了,考察队在洞穴里燃起了火。嘉芙莲用彩笔,临摹着壁画!她一笔一笔的画着,画的认真而舒缓。我能记得住,她第一笔画出了脚,第二笔画出了小腿,第三笔画出了大腿,第四笔画出了腹部,第五笔画出了手臂,第六笔画出了头颅。我觉得嘉芙莲的手,就是我的手。我画着它们,我的手握着那支笔,我完全懂得笔触应该怎么走,应该到哪里停。
接下去,爱情发生了。嘉芙莲把画着鱼人的卡片,送给艾马殊伯爵。起初,他没要。后来,杰弗离队筹积资金去了,沙尘暴袭击了考察队。在沙尘暴中,艾马殊伯爵和嘉芙莲钻在一辆汽车里,艾马殊伯爵突然觉得自己爱上了面前的这个女人。艾马殊伯爵把那些卡片,贴在自己的书页上。这贴上,便贴紧了两个人的未来。沙漠上的爱情,同样是对于上一场爱情的背叛吗?嘉芙莲背叛了还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而爱上了艾马殊伯爵。回到罗马驻地,他们不断的幽会和作爱了。一次,艾马殊伯爵一边缝着他撕坏了的她的睡裙,一边说,你最喜欢什么?她说,我最喜欢水,也最喜欢鱼。艾马殊伯爵一针一针的缝着,仿佛嘉芙莲在一笔一笔画着那些鱼一样的人。
他们爱着,又不能。不能,又爱着。他们在一起,又分开,他们喜悦,又内疚。然而,他们的爱,毕竟妨碍着另一个人的爱。那么,杰弗必死。杰弗开着飞机,上面坐着嘉芙莲,撞向正站在沙漠上的艾马殊伯爵。飞机一头扎进沙漠,机头起火,杰弗在火中丧生。艾马殊伯爵救出受伤的嘉芙莲,他抱着她,在一片桔黄色的沙漠上,嘉芙莲的长裙婚纱一样飘着。天底下,只有这一男一女,此刻,没有战争。
英国病人在汉娜的照料下,记忆时而恢复。她听着他讲述沙漠上幻像般的爱情,也觉得自己灰灭般的爱情,同样的幻像。其实,他们二人现在都活在过去爱情的记忆里。过去,如果你曾经爱他(她),如果你直今不忘。原来,汉娜不怕战争,不怕吃苦,却怕自己的爱情。生命承受不起爱情——真的承受不起!?

汉娜暂时的笑着
恶劣的战争环境,汉娜与印度排雷军人基普相爱了。那一夜,基普把一根点亮的蜡烛,放到汉娜手上,然后给她扣好安全带,用一条绳索把她吊了起来。汉娜升上去了——烛光中,
壁画在旋转,汉娜在旋转。汉娜忘情又暂时的笑着,笑得真美。基普棕色的皮肤,还有他长长的头发和胡须,都闪烁着爱情的光芒。在战争中活着的男女,他们还会在一个角落浪漫。汉娜和基普,国籍不同,许多都不同,但是战争让他们搂抱在一起,不能分开。
这相爱,有些飘摇和幽暗。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爱情,在帮助他、或者她。
艾马殊伯爵把嘉芙莲抱进洞穴,给她留下吃的东西、一罐水,一盏工作灯,还有那本贴画的书。他说,我走出沙漠需要三天,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嘉芙莲含着眼泪,浅浅的一笑。她知道他会回来的,她也知道他不会回来的。他们紧紧的拥抱了一下,吻别!
艾马殊伯爵走出了沙漠,见到英军,他们把他当做德国人,押上战俘列车。他跳车逃跑,遇到德军,把考察队绘制的地图,交出作为交换。他驾驶着飞机,返回沙漠。他回来了,真的回来接他的嘉芙莲了。但是,他超时了。一个受伤的女人,如同那盏工作灯一样,永远的熄灭了。那本书上,除了贴着鱼人卡片外,边角上还记下了她死之前的话——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会抱着我迎风而立……
战争结束了。
天上下雨了。

让雨淋淋我
英国病人对汉娜说,让雨淋淋我。汉娜他们用担架把艾马殊伯爵抬到雨中。夜晚的雨,有闪电穿过,有欢声穿过,还有一个担架穿过——不过就是穿过吧,人生!汉娜按照艾马殊伯爵的示意,给他注射了超量的吗啡——那张床空了。空了!平时,我会忽视多少“空”呀!在时时刻刻,它没有暗藏,它很无常,它反来覆去——都是沙漠,在我的眼皮上方,一直到深夜两点。

著名英国导演安东尼·明格拉
《英国病人》1997年获奥斯卡九项大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女配角、最佳布景、最佳服装设计、最佳剪辑、最佳音响、最佳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