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女儿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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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女儿一家人
清明前夕回到老家给父母亲扫墓。
晚上,我和老弟在县城街道上溜达聊天。走到渔夫路,只见两边的商铺一家接一家,虽然差不多都已关门,白天的热闹场面还是可以想象得到。老弟指着两家很大的门面对我说,你知道它们是谁开的吗?
门面上挂着销售农机和史丹利农肥广告,我看了看,摇摇头。
老弟说,老板是婆女儿,婆女儿,想起来了没有?
我哦了一声,脑海里立即跳出了婆女儿的样子。
婆女儿,隔壁邻居的大儿子,我们儿时的光屁股朋友,怎么会不记得了呢。虽然一眨眼半个世纪过去了,我还记得婆女儿的爹爹姓印,个子不高,生性懦弱。那个年代,我的父亲身高一米六五,被人称为“高子”,婆女儿的爹爹被他老婆口口声声骂着“死矮子”,现在想来,身高大概也就一米五出头而已。婆女儿的姆妈姓杨,长得高高扬扬,漂漂亮亮,说话大大咧咧。婆女儿的姆妈比较强势,从来不让我们喊他印姨而是要喊她杨姨。杨姨和印伯站在一起,无论是高矮还是神态的确不怎么般配。
穷挨穷,富靠富,我家是一贫如洗的排古佬,婆女儿家是靠双手吃饭的篾匠世家,在沅水下游的那个小镇河街上,我们两家自然而然成了隔壁邻里。婆女儿的父母亲都是编织篾簟子和竹缆的好手。只要不下雨,我都会看到印伯和杨姨并肩蹲伏在门口的空坪上编织篾簟子。随着他们双手上下翻动,作“经”一排长长的篾条像跳舞一样哗哗作响,腾出一条“路”来,作“纬”的篾条穿梭一样,沿着稍瞬即失的“路”飞快的从竹簟子的一边飞向另一边,而且马上被铰扣紧边。夫唱妇和,竹簟子在他们的手下变宽加长。若干年后,我在大剧院观看钢琴四手联弹,马上联想印伯和杨姨编织竹簟子的情景,他们不也是四手连弹吗?只是大剧院上演的是“阳春白雪”的精神作品,两位篾匠上演的是“下里巴人”的手工好戏。
婆女儿的姆妈一百个不满意“死矮子”,家里却是儿女成群。他有好几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有一年夏天,婆女儿的弟弟光着屁股在坪里玩,有一个很熟悉的叔叔走过来,一边和娃儿逗笑一边拿脚在婆女儿弟弟的屁股上勾了一勾。不久,婆女儿的弟弟就死了。我隐隐约约听大人讲,说那个叔叔的脚勾伤了婆女儿弟弟的命根子,动了疝气,结果不治而亡,婆女儿家和那个叔叔家虽然没有打官司也没有大吵大闹,却成了老死不相来往的仇家。
一个男娃和几个妹妹,婆女儿的身份无形之中提高了,成了家里的贾宝玉。婆女儿长得很帅气,像他姆妈的模子里倒出来的,书读得很认真,成绩也很好。转眼到了1966年夏天,婆女儿初中毕业。考虑到家境贫寒,他提出报考中专学校,而且选定了我正在上的那所学校,我也很高兴将和婆女儿成为校友。
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婆女儿做着进省城读书美梦的时候,1966年高(中)考停止,迎接婆女儿的不是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而是知青下放农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婆女儿。
老弟见我不吭声,对我说,后来,婆女儿进了县农机公司,找了一个学财务的女孩当老婆。单位破产后下海,两口子搭配得好得不得了,一个忙外,一个主内,几年时间就发了。现在,他们只怕有几百万家产了。
我又哦了一声。
印伯还活着。老弟继续对我说。
那不九十多岁了?我终于惊讶的说了一句话。在我老家的左邻右舍里,这一辈的老人中,印伯只怕是硕果仅存了。
是啊,是啊,九十二了。活是活着,听说老人都不晓得事了,跟植物人差不多。
那也是福气,谁伺候印伯?想起天天被人诅咒的“死矮子”活的比谁都长,我感慨万千。婆女儿自己,他宁出钱肯请人看门面,也要自己招呼老父亲,真的不错,很不错,一个大孝子。说到这里,老弟也情不自禁的夸奖起来。
街道不很宽,车也不很多,稀拉的路灯下,散步的人三三两两,这时,我好希望儿时好友婆女儿对面走过来。(2013年4月写,后有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