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没有上学的年龄里,我们大家的活动地除了家之外,就是八卦河了。早上起来去放牛,会把牛放到河边,然后就下水去;中午去砍柴,同样是到河的两岸,砍到一捆些后,又拥进了河里;哪怕是晚上吃了饭,还要去河里洗上个把小时的澡。一天到晚,整个人差不多都是泡在河里,每天眼睛都被水泡得布满了血丝,晚上上岸来,看着哪里都雾蒙蒙的一片。然后一个夏天下来,整个身子就像是那些筑了六七年的木屋涂上了一层桐油一般,青黑光滑,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泛开淡淡沉沉的光茫。
当然,对于河里的一切,我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就连河边的草儿哪时开始冒出了鹅黄的新芽,河水哪时变凉变热,河面每天哪时起雾,哪个季节里阳光照到哪个地方时大概是多少时辰了也一一知晓。当然,最清楚的还是对水里鱼儿习性的明了,因为我们每天就是想弄到那些鱼儿,然后回来可以美美地享受一番。所以就无时无不刻不在关注着水里的那些生命,再用尽我们所能用到的办法去把它们弄上岸来:鳜鱼会一动不动的静静地停在某一个较深的塘边,只看到暗黑的一团,用岩石掷到水里,它会飞快地窜到另一处自感安全的地带,又停在了那里;蛇花鱼则会几十尾一群地在水浅的大石块间游动,一会儿穿进了岩洞里,一会儿又出来,呼朋引伴似的,慢慢悠悠地如天上飘荡云霞;而那些小鲫鱼,刚是喜欢在夕阳西下时分,在有滩而又水流不是太急的地方,翻闪着他们的身体,银白的身子翻得一闪闪的,速度极快,就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儿,还不时去舔着懒懒地随水流摇摆着的水藓;只有团鱼,一般是很难见到的,只有你一整天呆在河塘边上,才可以看到它们时时不冒出水面来放一两上气泡,然后很快又觉入水底,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水幔,当然,有时它们也会爬到岸边来,特别是产卵的季节,在那有细沙的岸边,半夜时刻,你可以看到一两只伏在它们自己挖好的坑里,一动不动,产完卵后又飞快地跑回河里,沉了下去;还有那鲇鱼,黑黑长长的,有两条长长的胡须,显得有点点笨拙,它会躲藏在大块的石头下面,你只要用一块较大的石头去撞击它躲藏的那块石头,它们就会死去,你去翻开它们原来躲藏的那块大石来,就可以捉到它们并装进小小的背篓里,当然你也可以用细长的树藤将它们串着,一天下来,可以得到长长的一串……
最惬意的还是下雨之后,河水涨了,浑浊了。那时就可以把牛放到河岸边让其自由活动,我们就开始钓鱼。那时的鱼是最容易钓到的,因为那时的鱼由于河水变浑浊后,它们看不到了水里的食物,找不到了吃的东西,很是受饿,所以你只要将缠有小虫子的钓钩丢进不是太深的水里,它们一闻到虫味就会毫无提防地吃了下去,当然最好的鱼饵是蚯蚓。而下过雨后,蚯蚓不会钻进泥土的深层,翻开路边的石板,下面就会有好多条,大小不等。有时可以钓到很大的鱼儿,于是心里甜滋滋的,兴趣也会大增。有时牛跑哪儿去了也不知晓,于是又翻山越岭地去找牛,等找不到了,只能忧心如焚地回家,一路上只想着到家后怎么接受母亲的审判,可到家里却发现牛早就自个儿回到圈头了,心中不禁一阵窃喜。
其实那时母亲对我们管得很严的,因为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是大人,哥哥也只大我四岁,弟弟又比我小五岁,父亲则到县城里上班,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很是为我们几兄弟担心,生怕我们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她不知如何才能向父亲交代。于是她时时刻刻都防备着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们去隐藏着危险的地方,诸如河里陡峭的山崖上之类的。但我们都会找到逃过她监察的目光,溜去那对我们充满着诱惑的河里。每当母亲怀疑我们是到河边玩了,她就会用严厉的话语相问,甚至相逼,但我们谁也不肯承认,于是她就用指甲在我们的手臂上划一下,用以检验我们回答的真伪,如果她指甲所划之处留下一道白白的印痕,那就说明已到河里游泳了,如果没有那她也就无话可说。其实,对于她的这一套,我们早有防备的,每当从河里游泳上岸后,我们就会到烂泥田里滚上一两圈,再去河里将身上的污泥洗净,如此一来,身上干后,再用指甲去划就不会留下那道露馅的白白印迹了。对于这一点,她从来就不知道。直到后来,父亲回家后,到河里专管渡船的猴叔被他邀来我们家吃饭,酒兴正起之时,父亲嘱咐猴叔说:“二猴啊,我不到家,听说这些孩子爱到河里去游泳,你天天到那里渡船,可要帮我照看点啊。”没想到猴叔却说:“呵呵,良哥!你快莫这样讲了,你叫我照看他们,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都想叫他们照看我去了。你不晓得,他们几个水性好得不得了,可能是我们寨上水性最好的了,你尽管放心就是。不过,我平时也得多帮你留意点儿就是。老人们都讲‘欺山莫欺水啊’。”猴叔这么一讲,父亲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盯着我们,有责备有惊叹有相信,当然也有点儿生气的味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从那以后,好像母亲对于我们去河边这事,管得似乎要松了很多。
当然,父亲也知道,我们柳寨那一带的孩子,最为广阔而有趣的乐园可能就算那条八卦河了。人人都是从小到大到老,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它。所以每当他回家后,他也会带我们去河里游泳,刚开始时,他还想教我们游泳,可后来他发现我们一个两个俨然就如河里的一条鱼一样,窜上窜下,毫不费力且应付自如之后,就再也不提那个“教”字了。然后我们也就和他到河里追逐戏嬉,笑声叫喊声不断,只听到在河的两岸回响。父亲也是个喜好弄鱼的人。记得有一次,他从单位回来时,给我们带来了一张网,是他特意为我们哥弟三织的,比大人们所用的要轻一些,我与哥哥撒起那网来也很自如,但弟弟要费力得多。那时我们几兄弟是多么的高兴啊,就像是拥有了一件贵重的宝贝一般,特别是哥哥,他一定要将那网存放在他的房间里。因为那时,在寨上的那群孩子中间,谁要是能有一张网,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拥有了网,那就意味着今后能常有鱼吃,而且用不着像伙伴们那样去钓了,钓鱼要花很多的时间去等,有时等了半天也不得一条,没有一点耐心是不行的。而我们就可以顺着河一路撒上去四五里的样子,又撒回来,不用多久功夫,就可以得到三四斤鱼了。那时真的不晓得怎样感谢父亲,真为有这样的一位父亲而骄傲啊。所以,从那之后,每次我们下河,那些伙伴们就喜欢跟哥哥与我一起去,他们去的目的并不是什么,就是想能撒上几网,过一点儿网瘾罢。当然,我们也会尽量地满足他们,也让他们能在回家时手里能有一点“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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