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来,那就是我们的节日的到来,也是愉悦的到来。没有了功课,没有了太多的农活儿。顶多就是去薅些秧,砍些柴,栽点红蓍之类的活,但那也要不了多少天,其他的时候,就都可以到八卦河里去,尽情地玩,虽然每天几乎都是重复着昨天的玩法,但还是乐此不疲。有时,可以从我们到寨脚一直顺河游到里翁寨的脚下,那可是近十里地啊!顺河而下,不用花太多的力,只管浮在水面上,让河水慢慢地将自己冲下去,只有遇到那个较凶险的步甲滩时,才要小心一些。一会儿仰游,一会儿如蛙游,不上岸歇气不受河里的岩石碰伤就是最强者。仰面漂在河面上,就像漂着的浮萍一般,只稍稍用手或脚在水里轻轻摆动,就不会沉下水里去了。双眼还可以看着天上飘过的朵朵白云,抑或数着掠空而逝的飞鸟,有时还可以慢慢地欣赏着两岸如刀削般光滑的岩壁,还有那从岩壁上径直伸向河上空的那些苍劲的杂树,阴郁而富有生机,风吹过处,闪闪地摇晃着它干瘦的枝条,时不时还有鸟鸣声从树缝里流溢出来,这时你只有闭上双眼,聆听那随水摇晃而隐隐约约到来的声响,我们就成了一伙寂静的忠实的旁听者,恍若是误入仙境一般,还想沉睡于当中而去。往往是到了里翁之后,大伙又上岸沿岸步行回来。而到水里游泳,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特别快,从家里猛灌来的那几大碗饭,瞬间就杳无影踪了,走回来时大家都是饥肠辘辘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谈起。记得有一次,大伙实在饿得不行了,突然有人提议去偷包谷来烧,但谁也不肯亲自去,最后用抽签来确定,抽落谁谁就去偷,没想我和哥哥的运气很丑,这个任务落到了我俩的头上。心里害怕极了,迟迟不肯迈动双脚。最后在他们的责怪声里,也只有硬着头皮往那包谷地而去,而他们就在河边生火,等待着我们带包谷回来救他们的命。到了那地里,发现有一个老头在守包谷,也不知怎么办,也只有埋头摘了一大抱就往回跑,但从头到尾都没听到那老爷爷的叫骂声,哥哥说那老爷爷可能是瞎子,没发现我们,心里还挺高兴的,回到河边还向他们炫耀了一番。
回到家里谁也不与家人谈起,好几天后大家还把这事当成了谈资,仿佛哥哥和我就一下子成了大伙心中的英雄一般。
有一天,放学后去砍柴回来,天已黑了。一进家门,感觉气氛与以往不太相同,母亲阴着脸。要是以往的话,她准会问这问那,如到哪里砍的柴,和哪些人去,累着了没有,等等。有时还会叫我们去洗脸,洗洗身上的汗水什么的。哥与我也不敢吭声,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母亲在灶边上上下下地忙着准备晚饭的事,就连弟弟因被灶火曛痛了眼睛,坐在地上抽泣她也不管,最后还是哥哥抱弟弟去床上睡觉的。
终于饭菜都摆上桌来了,哥哥便去拿碗装饭吃,母亲突然大声地说:“你们两个今天不用吃饭了!去偷包谷吃去!堂屋背篓里刚才吴爷爷给你两上送来了包谷的,你俩还吃什么饭!”哥哥与我对视了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那天在河边偷包谷烧来吃的事被母亲知道了,而且还是那守包谷的老人亲自上门来报告给母亲的!于是哥哥就放下了碗,不敢再装饭,然后又回坐到他刚才坐着的凳子上,也不敢回母亲的话,我们俩便趿拉脑袋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你们两个,饿死啊,没吃过包谷啊!我这半辈子来,没偷过别人的包谷也活得好好的,你俩真是丢我们家的脸啊!”母亲又开始发话。“那么多年来,别人还到处夸你两兄弟听话,还到处把你两个当作教育孩子的例子,你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要是我生气来我真的想把你俩撵出家门去的,你俩叫我今后怎么去见人啊!”母亲越讲越激动,还夹杂着一点儿啜泣的腔儿。她也没有吃饭。“我哪时叫你们去偷过别人的东西啊?我不是天天跟你两个讲要做一个让别人喜欢的孩子的吗!还好吴爷爷是看到你们是饿了才不打你们骂你们的,要是换了别人,把你两个打得断手断腿的,那又快活不?”“今天还害得吴爷爷背着半背娄的包谷,走了好几里路,来到家里和我讲这事,要不我还一直以为你们天天到外面干的都是好事呢!你当哥哥的还带着弟弟去干这样的事……”
母亲从灶边抽出一根柴,抽打在哥哥的身上,哥哥还是不敢吱声,我看到哥哥那样,我也大气不敢出。当她再想打哥哥时,我赶忙跑过去抱着她的手,母亲便不再打了,坐在凳子上擦眼泪。哥哥也流下了眼泪,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坐在廊上轻轻的哭了起来,很伤心很伤心,但声音很小。
我知道,那木棍抽在身上会很疼很辣的,他之所以不敢大声哭是因为怕邻居听到,而且哥哥向来是很坚强的,甚至有点执拗。也许那时母亲的心里同样很疼,一种带着深深愧疚和自责的疼痛在她的骨子里漫漶,因为她会觉得没教育好我们,对不起远在外地的父亲,这是她常在外人面前提起过的,而且谁又愿意那样将木棍抽打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啊!看着哥哥在那里哭,我心里也一阵阵地发紧,因为他是替我受罚才这样的。于是我去到了廊上,跟他并排地坐在那里,但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和劝告他,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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