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中文是世界上最优美最精致的语言。当然我也自然而然地这么想，毕竟中文是我唯一可以随心所欲使用的语言。至于别的语言是否精致是否优美，我当然不清楚，即便是学了很多年的英语，也不过就是能够问个路听些报告跟老板同事讨论一下工作而已。着急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肯定还是中文。所以，我想，别人是怎么得到中文最精致最优美的这个结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仅仅是因为我是夜郎国里的一只青蛙，只知道自己掌握的那点东西而已。

不过，“project”这个词在中文里的意思，倒真是表现了中文的细致。我想找一个中文词来对应这个“project”，发现以我的水平还真是不够。有的事情我们称为“工程”，比如说“安居工程”“旧城改造工程”“希望工程”等等；有的事情我们称为“计划”，比如说“西部大开发计划”“人类基因组计划”等等；还有的东西我们称为项目，就小多了，比如把树砍了改种草是一个项目，研究一下臭豆腐放到多少天开始变臭也是一个项目；更小的，就是同学们做的作业了，比如写篇社会调查报告，或者总结一下网上无聊词汇的规律等等。在英语里，鬼子么们把这些事情一概叫做“project”，很多我们看来很无聊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说重新摆放办公室里的桌椅板凳报刊书籍，也会成为一个“project”。所以，在看到某个人的简历上写着主持过多少个“project”的时候，一定不要立刻肃然起敬，得先搞清楚那些“project”是“探索火星”或者“解析人类基因组”呢，还是收拾办公室或者实验室大扫除。

仔细想来，上面提到的这些对应于“project”的中文词，似乎还表达着一些言外之意。说到“工程”，总是很宏大，而且能够产生一些漂亮惹眼的东西给大家看，比如说“安居工程”，总还是会建几栋房子，解决一些幸运儿的住房问题；“旧城改造工程”，通常会劳民伤财地弄出一些花哨的装饰，为领导平添几分政绩；即便是“希望工程”，还是可以找出不少命运被改变的美好的例子。而“计划”，往往就邪乎一些，经常听起来很美好，有个轰轰烈烈的开始，然后就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等到“计划”结束该检验成果的时候，社会差不多也忘了。如果计划成功了，自然会有一堆“功臣”跳出来；如果失败了，当事的人们也就都心照不宣地和社会一起健忘起来；项目通常就是某个领导一拍脑袋，送给主持项目的人一个发财或建功的机会，不管做得怎么样，总可以找一堆人来鉴定得非常美好，比如说砍了树种上草视野就开阔多了，如何把豆腐放臭的研究处于国际先进水平，即使是完全没有正性结果的东西还可以说“为某某东西在我国的开展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至于作业，反正也不是当真的，大可以你抄我抄大家抄，不抄白不抄，抄了也白抄。中文的韵味，很多时候真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开始有一点理解鬼子们把什么事情都叫做“project”是在一门课上。那时候也打算去学校工作，而学校的工作总有一些教课的任务。因为我没有做过助教（帮老板带实验只能算客串，不能算教学经验），只好去上一些关于如何教书的课，以免面试的时候不知所云。有一次课讲如何引导学生做“project”，说教给学生的知识是要让他们用来解决问题的，而“project”的作用就是要让学生熟悉解决一个具体问题的整个过程。当时课上的人来自于各个专业，学术背景完全不同，讲课的老师给了一个大家都能把握的例子让我们讨论如何引导学生完成。

那个“project”是“测量本教室里这个夏天的温度变化曲线”。当时跟其他的中国同学一样，第一个反应是“这也太简单了吧”，接着就是不知所措，“这怎么下手？也没有个明确的要求。”反倒是那些鬼子同学们，一个个说起来头头是道。最后老师总结，讲了整整一节课。首先，作任何“project”都有原因，学生要写出它的目的和意义。而意义就象公园里的垃圾，只要去找，总还是有的。其次，你总得定义教室里的温度是指哪一处的温度，门口的？讲台的？还是天花板上的？或者，各处平均的？还有，这个变化曲线的测量频率是多大？一天一次还是两天一次？几点钟测？这些东西都不是老师给的，而是要引导学生根据自己写的目的和意义来确定。第三，用什么手段来测？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测温装置，精密的粗糙的，昂贵的便宜的，复杂的方便的，也不是老师来确定，而是引导学生根据自己的测量要求和预算来选择。第四，一个小组里如何分工？第五，测量结果如何分析？第六，“project”的成果如何报告？还有第七，第八，第九。。。。那时候我才明白，引导学生做课程“project”也还是需要下番功夫的。

中国同学都喜欢“高深”的东西，如果是探讨各种测温设备的技术原理、使用局限以及升级更新之类，我们一般都很擅长，经常搞得鬼子同学们至少在表面上一脸崇拜。这些“高深”的东西，对于科学技术的发展自然是必要的。但是，对于多数人来说，能够选择一个合适的温度计，会使用，也就够了。更重要的是，如何从头到尾，解决一个问题。登月也罢，收拾办公室也罢，其中基本的思路和过程，并没有本质区别。或许，这也是鬼子们把它们一概叫做“project”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