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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解三】庄蝶之意,以此为重,开篇谈玄,以此为首。
【阐义】庄语不可言,不可言于缺少庄子那份物我两忘的体贴。不过,即便不能逍遥于道,也还能曳尾于涂。退而求其次,想来不会完全违背庄子的大道,毕竟“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随大流也有随大流的长处,庄子未必不取这样的态度,倒真不用随时随地“绝世而独立”,反倒显得矫情。否则用其人完全鄙夷的形式来论其书,那真是滑入了荒诞滑稽的地步。
上文所论“材与不材”的旨趣,看似略有玄意,实际上只是取法乎中罢了,庄子篇章下及上摩的地方还多的是。取法乎中只不过是一个“聪明”,为的使想要悟道的人的认识免入下乘,一味陷进庄子光怪陆离笔下显目而又繁多的成说、俗语里,徒增烦恼。当然,也远不至于能豁然开悟、升阶入室,可以去赏尽庄学殿堂的精致壮美了。仍还只是介于其间,但窥幽径,未入妙门。
不过,这正是我辈讲庄的通途。因为,要是“卑之无甚高论”,那还不如不讲,一开口就坏了庄子师法,真是自取其辱。可要是陈义太高,也不如不讲,讲来讲去,不但上下见厌,还会弄得自己孤愤不已,自己看自己都讨厌得很。而取法乎中,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听不懂而舍弃,又能使听得懂人渐渐往正道上悟,不至于走偏。
这种手段,真是把人心都看透,步点踩得极入微妙,难怪儒家称之为“传心秘藏”。王阳明就曾有这样的小心思,他为王畿和钱德洪分析学问时就说过太通透、太明白的道理,不管如何正确,也只能对着聪明人说。否则,被一般庸常人听了去,马上就滑入了清虚无为的消极状态里,这叫“徒增躐等之病”。所以,王阳明自己即便有了无上大道的体悟,也只能“含蓄到今”,把境界层次主动降级,才敢开坛授课。
所以,先掌握“材与不材”的思辨好处多多,起码不会让人要么觉得庄学高不可攀、兴意阑珊,要么认为不过尔尔、无足可观。牟宗三先生讲才性与玄理,也是特别举出“材与不材”这句话来形容庄意庄思。牟先生虽然觉得这么用这句话有点轻佻,但总归不失其意。这是大宗师的品察,真是经权相彰的决断力。
眼界再放宽点,以此为重、以此为首地开篇谈玄论庄。并不单单指这“两可不定”的意趣,还在于《天下篇》本篇。《庄子》内七篇波云诡谲、神鬼莫测,美则美矣,讲则不会讲。正是高高在上的象,不但不能够讲得出好处,反而容易讲出许多坏处来。历史上为此已经吵翻了天,荀子批评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意思就是,话说得太高,眼睛只往上看,不往下看。郭象也说庄子写文章“言非物事,则虽高不行”,极高明而无所用。甚至道门中人也是这个看法,葛洪就说庄子是“高则高矣,用之则弊”。可见,要从内篇下手,看似是捷径,其实是畏途。
学术界对《天下篇》作者的争论很多,不少学者认为并不出自庄子本人,因而惋惜。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惋惜的,《庄子》内七篇、外十五篇、杂十一篇,总共三十三篇。只有这一篇是老老实实在讲大白话,其他全绕在云山雾海里,读不懂时,真是苦不堪言。所以,我私心觉得幸好不是庄子所著,甚至大概也不出自道家后学,因为比起庄子的狡猾、其后学的偏激,《天下篇》的作者实在太厚道、太靠谱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推荐从《天下篇》入手读庄的原因,比起内七篇的渊奥、外杂篇的眩目。《天下篇》取法乎中,正适合当作门径。踏踏实实,而不失好处。
《天下篇》评六家学术,说宋钘、尹文“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说慎到“齐万物以为首”,说惠施历物之意“以此为大”,总有他的切入点。这个点就是居于中的,明白不失意趣,又能承上启下的要紧命题。所以,本篇也亦步亦趋,领会庄蝶的旨趣,从“非是、非非”的意趣讲起;解读《庄子》篇章,从《天下篇》而说。
老子所谓“道纪”,可以前瞻后顾,知大道古始。按熊逸的说法,道纪就是大道的线头。抓着线头,就能顺藤摸瓜。如今我们抓着庄子的线头,惟期望能够顺利摸到好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