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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的遗腹子

(2008-07-31 11:2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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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中国行

遗腹子

鬃毛

骑手

一块

成吉思汗

奎屯山

旅游

http://www.yzs.com/Files/nj/xj054.jpg新疆笔记[5]■ 洪烛

       没有任何人相信,我是成吉思汗的遗腹子,在一个取消了汗位的时代出生。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早晨醒来,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另一个人。他的血缘是我继承的最大一笔遗产。

       奎屯山,西征的部队誓师的地方,我形单影只地再一次出发了。我不是孤儿,我的诗篇向全世界宣布:我有一位伟大的父亲。他没有领养我,而是我认领了他!

       他虽然已死去,草原还活着。草原是母亲,把我扶上战马:“找你的父亲去吧……”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要用笔来完成他的刀剑无法做到的事情。

      

       “成吉思汗,你为什么不断打马向西?”

       那是日落的地方,流着更多的血,唤醒了我嗜血的本性。我的刀剑,必须以血来止渴。每天黄昏,我一点也经不住这样的诱惑——天空有一场非人力的杀戮,呼唤我来参予。

       额济纳的太阳,走到吉木萨尔就老了。把身体当成版图,摸一摸,哪里是撒马尔罕,哪里是塔什干?这是醒来后首先要做的事情。走吧,用我的旗帜给它们缝上补丁!

       快马加鞭,改写沿途的国家的名字,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故乡。

       终有一天,我的头颅低垂,构成额外的落日。

      

       给成吉思汗牵过马的人,仍然活在我们中间。他牵着另一匹马,站在收费的围栏边,等待我跨上去,逛一圈,或者只是在原地,照一张像。

       吐尔扈特部落的这位男人,并不知道自己,曾伴随伟大的可汗西征,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博尔塔拉草原,养马,并且繁衍后代……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短暂地恢复了血液里的记忆。轻轻摇了摇头,他又全忘记了。

       是的,一个牧马人完全有理由——把历史当成幻觉!

 

       如果不想成为英雄,我就没必要来到草原,骑马、射箭,拍几幅照片。

       如果来到草原,不想成为英雄,我还有什么脸回去?别人问我干了些什么,我好意思说:只拍了几幅照片?

       我骑过马,被摔下来了。我射过箭,射偏了。这没多大关系,关键看我是否忘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像他那样歌唱,并且醉倒——“再多的梦,也嫌少……”

       你会问:成吉思汗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走了,却把草原留下来,还留下没骑过的马、没射完的箭,让每个人都想试一试。

       我也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万马奔腾,没有一匹属于我的。它们都太快,我赶不上。

       繁星满天,没有一颗属于我的。它们都太高,我够不着。

       眼睛快瞎了的时候,你出现了。昭苏草原的马灯,是一匹放慢脚步的马,驮着一颗陨落的星。我也一样,是一个沉溺于回忆而掉队的人。

       纷乱的光线!数不清的缰绳,全攥紧在我手心里。让别人去牧马吧,我只喂养这盏灯,用黑暗作为饲料……

 

       你放牧的那群马,少了一匹!整个晚上怅然若失。它没有迷路,而是躲进岩画里。它太美了,它的骨架、曲线,本身就像画出来的。

       你幸运地喂养过一匹画出来的马,而又浑然不觉。

       它放慢脚步、屏住呼吸,要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你发现。等啊等,等到一百年后、一千年后,走来一位诗人……

       很明显那位诗人就是我了。我觉得这匹久等的马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坐骑。

       我不会把它归还给原先的主人,而是要骑上它,一起深入到石头里……

 

       为了在某个瞬间真的成为雕塑,这匹马轮流用四蹄刨土,仿佛不耐烦地发掘着足以将自己支撑住的基座。好,它的动作慢了下来,即将归于静止。再等一等,血液变冷,皮肉凝固,鬃毛也不再飘拂……

       它努力使四肢凝重得像是地里长出来的。接着,才长出了它整个的身躯?

       即使是一匹石刻的马,也必须在一块更大的花岗岩底座扎下坚硬的根,才不至于被暮归的牧人牵走……

       站得太久。它患上了暗疾:关节炎。刮风下雨,它无法忘掉膝盖的疼痛,而回忆起自己曾经拥有的肉身。

 

       它经历了无数的落日。可它仍然高高抬起头颅——一匹努力游向对岸的马,被吞没四蹄、腰腹乃至整个躯体,只剩下马头,浮在水面,喷着响鼻,悲凉地凝视让人不敢相信的现实。

       不,它总会在另一个地方完整地出现。它没有失去,而是在不断增加——鞍具、脚蹬、铸铁的嚼头,一匹马所需要的全部装备。哦,波浪,你的鬃毛多么柔软……

       它的身上烙有家族的徽记,以表示它是有主人的。

       哪样都不缺,可你仍然在找什么?“用一根快要绷断的缰绳,跟河流比试谁的力气更大一些,我气喘吁吁,如同一位随时可能被摔下马背的英雄,一转眼,已活在别人书写的历史里……

 

       草高过了马腹,我希望它还能接着长,高过马背、马的脖子,仍然停不下来。接着长,高过马头,挡住马的视野,鼻子被撩拨得很痒。

       草啊越长越高,把马和骑马的人藏了起来。我必须把手伸进草丛里摸半天,才找到那匹变小了的马。一根草,就把它绊倒。它抖落浑身的汗珠,重新站了起来……

 

       一匹找不到自己的骑手的马,就是多余的。眼睁睁看着远处的马群,有人爱、有人疼,有人喂养,感到加倍地孤独。它是草原上忽略不计的一个零头,影子般活着,却逐渐认清了自我。

       一个找不到自己的马的骑手,就是多余的。只能在楼群之间,在水泥马路上,蹒跚而行。用靴子上钉的鞋钉,来想像马蹄铁溅起的火星。斑马线险些把他绊倒。“他总是觉得自己生错了时代,生错了地方。想飞啊,可惜没翅膀……”

       一匹多余的马和一个多余的骑手,注定不可能会合。是命运在阻挠?否则它将失去最后的野性,而他,也唱不出那么忧伤的歌了……

 

       和羊群在一起,我常常忘掉我是一个人。

       我常常忘掉我是一个牧羊人,而把自己当成跟它们一样的食草动物。

       很公平的交易:用一张人皮,来换一身羊毛。和羊群在一起,我很少发脾气,并且轻而易举地发现人的所有缺点。

       其实羊也常常忘掉自己——是一只羊,它还以为是一片云呢。

 

       这只羊爱上了一朵白云,希望自己拥有如此纯洁的伴侣,所以它越来越爱干净……

       旁边的那只羊,身上沾满草屑和尘土,想变成一朵乌云,有着满腹的牢骚与委屈。实际上也是如此,它在大地上活得一点也不开心。

 

       醒来,雪山融化。

       醒来,羊群涌动,散布在向阳的草坡上,像一块又一块残雪。

       醒来,炊烟是草原的触角,直指蓝天。

       你想遇见最美的女人吗?她在毡房门前挤马奶、剪羊毛……

       醒来,比入睡花了更多的时间。

       醒来,唇齿间有草的味道。

       醒来,我一下子忘掉我是谁了。走在通向额敏河的路上,想用河水洗一把脸。

 

       在哈纳斯湖畔,遇见一个图瓦人,问我是否看到他跑丢了的马。他用手势比划出马的形状,又说它是枣红色的。然后充满期待地凝视我,想从我的眼睛里找到它的下落。

       他急得想哭的样子,使我有点责怪那匹马了,不该这样伤害它的主人……

       纯粹为了安慰一下他,我说我看见了,随手指指走来的方向,那里有大片苜蓿生长(马最爱吃这种草了)……

       看着他转忧为喜向奎屯山那边跑去,直到今天,我都在问自己——是否应该对他撒这个谎?是否应该,给他一点希望?

 

       英雄的版图破碎了,他的梦依旧在延续。每年夏天,总有幻影般的马群回到现实之中,饮水、吃草、交配,受惊一样奔跑。我不能理解它们激动的原因。难道是为了再度消失?

       此刻,我正在跟一个影子肌肤相亲,用体温去感化它,使之变得更为具体——新长出的牙齿、鬃毛,乃至流畅的线条,都是为了满足我小小的野心?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谁也无法排除:它的祖先曾经是成吉思汗的坐骑。

       我驾驭着这匹马驰骋草原,虽然我并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废弃的军马场,栅栏已推倒,堆成山一样的草料已腐烂。马槽还在,储蓄着一汪雨水,颜色发绿,说不清是今年下的还是几年前下的?

       风在模仿马嘶,只是不太像。我也想模仿成吉思汗,视察自己的版图,只是不太像——首先需要挖地三尺,借助一盏马灯,将一匹马的影子从黑暗深处牵出来。它还未完全睡醒,嘴角残留着几茎草根。我要领它去马槽前饮水,顺便照照镜子,让它相信自己已变成了真的……

 

       刚刚出生的小马驹,在母亲的影子里挣扎,想站起来。它本身就像母亲缩小了的影子,影子的影子,可它想站起来,成为一个实体。它很勉强地站起来,接着又摔倒。它还在继续努力,使骨头变硬,足以支撑自己,简直比一次日出还要艰难——它的力气太小了,连一根草都驮不动,可它还在使劲,驮起整座草原……

       终于它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母亲并没有管它,只顾低头吃草。分明是母亲的影子,轻轻地托了它一把……

       这是它的天赋:甚至能从影子里汲取力量。只用了短短的十分钟!

 

       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草原的人,是幸福的。他不认识沙漠、群山、海洋,也不了解地球是圆的——有一片牧场还不够吗?要那么大的世界做什么用?

       每天黄昏,这个孤独的人牵着马去河边洗澡,拖着夕阳下长长的影子。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知道自己不想知道的……甚至一厢情愿地认为草原是无边的,而自己和自己的马都可以永生。

       对时间持蔑视的态度——连神仙也做不到呀!我遇见他,难免误以为:这是大地上的第一个人。

      

       草原很大,却没有一片我的领地。即使鞋掌上钉有铁钉(应该算最小的锚),也无法扎根。只能到处走啊走,直到鞋钉锈蚀、鞋底磨穿,直到脚后跟长出厚厚一层茧。我的所有版图,也不过两只脚板加起来那么大小……

       到处走啊走,仅仅因为:我觉得在这里能找到另一个我。

       他说着听不懂的方言,信着另一种宗教,不管人生观还是饮食习惯,与我反差如此之大,但他——依然是我。

 

       当我用手按住地图的这一块,掌心被草叶撩拨得痒痒的。如果继续捂紧这张纸,还能触摸到马的鬃毛,但就是抓不牢那根若有若无的缰绳。我实在舍不得松开手呀,生怕炊烟、牧歌、骑手愈来愈小的背影,会从指缝间溜走……

       虽是夏季,天山的雪水汇成的河流,仍然有点儿冷,那种让我感到烫手一样的冷。幸好勒勒车的辙痕里开出的鲜花,是热呼呼的。牲畜成群的游牧部落,沿着我掌纹的趋向,逐水草而居。是否会把头顶的弯月,当成一个人剪得短短的指甲?

       我无法判断:自己屏住呼吸捂住的是一头羊呢,还是一朵云?它们几乎具有相同的质感。    巴音布鲁克草原,在新疆地图上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抚摸了一千遍,也摸不够。我尝试着跟草原的缩影肌肤相亲。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哗哗作响。远方的我,被一张纸欺骗了,还是在用想像——欺骗着这张快要揉皱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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