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地震心灵史》[4]
(2008-08-01 10: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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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心灵史[日记体长诗]■ 洪烛
和历史拔河
没想过什么叫离自己最近的历史
终于知道了。它像浮雕一样活着
没想过什么叫正在成为历史的现实
终于知道了。它逐渐镶嵌进倾斜的墙壁
以挣扎的身影,或呼救的手……
被死亡劫持的人质,构成浮雕的一部分
总有人会反抗。苟延残喘也是一种勇气
再伟大的建筑一旦倒塌就变成废墟
我们在干什么?要从历史里抢救出更多
不屈服的现实——不允许它
成为刻在纪念碑上的一个又一个名字
2008年6月5日于北京
不要笑话我的哭
若干年后,不要笑话我的哭
不要笑话我的诗、我的急就章
不管你是谁,不要笑话我
不管你是灾年之后诞生的
还是通过灾难而长大,不要笑话
别人的恐惧,悲伤,这不是多愁善感
不要笑话失态时写下的诗
不要笑话里面的错别字、病句、感叹号
不要笑话把文字当作救命稻草
紧紧抓住的诗人:他失态,却不失真
再过若干年,我也不会笑话自己的
因为我知道,死亡绝不是一个笑话
笑话死亡的人并不算真正的勇敢
2008年6月6日于北京
同
途径绵竹遇见一只丧家之犬
到了北川又遇见另一只
这一只并不知道丧家的痛苦
并不知道自己是惟一的幸存者
静静趴在垮塌的院墙前面,雕塑一样
忠实守卫一片废墟
另一只分明是知道的
焦急地东奔西跑,渴望从拥挤的公路上
来来去去每一个人身上
找出那消失的主人
它嗅了嗅我。我遗憾自己让它失望了
遗憾自己:增添了它的痛苦
说实话,我愧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就像愧对这个黄昏,愧对地图上一盏盏
迟迟未点亮的灯,接着还将愧对黑暗……
2008年6月7日于北京
死去的孩子在回忆
水泥预制板压住的两条腿
再也无法带我走回家
脚上穿的鞋子,再也无法更换
注定是最后一双
刚买的新衣裳这么快就弄脏了
翻开的课本再也无法读完
手还在,指甲再也无法长长
眼睛还在,可是它已习惯了黑暗。怕光
你要问我现在最想哪个人。妈妈!
“妈妈,难道你不要小宝贝了吗?”
书包的夹层,藏着爸爸早上给的十块钱
还没来得及花
唉,谁捡到归谁吧——
我还这么小,就有了自己的遗产……
2008年6月8日于北京
致绵阳的诗人雨田
一下子记住这么多陌生的小镇
映秀镇、汉旺镇、红白镇
洛水镇、金花镇、擂鼓镇……
在此之前,它们甚至彼此陌生
即使鸡犬之声相闻
一下子,为平日里的疏忽而脸红
实在有点对不起——小镇上信息闭塞
娱乐活动不够丰富的人们,偏偏还要
承担更多的悲哀。太不公平了!
我在寻找着自己的同行:如果当代
也有陶渊明,必定是某座小镇的居民
在文化馆或基层文联挂个闲职
不爱跟人打交道,喜欢自斟自饮
可是,印度板块与亚洲板块的“宏大叙事”
(他原本想说“关我什么鸟事”)
一下子打翻他的酒杯、他的乌托邦
使小国寡民也无处藏身
一下子记住这么多陌生的小镇
小镇上没有将军,只有
让我不敢小瞧的小诗人:其实活得比李白
还要自我!可是,他再也做不成隐士……
2008年6月9日于北京
额外的清明节
今年有两个清明节
额外的这一个,伤口无比新鲜
它不仅仅是某一天。从五月十二号开始
整整持续一个月
似乎还将无限地顺延
更多的花圈、更多的纸钱、更多的义演
诗醒来了:杜牧仿佛在活第二遍——
从成都到北川,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冒雨向失学儿童打听擂鼓镇怎么走
他木然地指指山坡上那片新坟……
今年有两个悲哀的节日
因为一夜之间,增加那么多额外的死者
高悬头顶的堰塞湖,为流不完的眼泪
而预备的水库
2008年6月10日于北京
旗
请原谅我的沉重。轻盈已属于昨天
从此我将拒绝空洞的抒情,拒绝在纸上
随便写下潦草的诗句
每一个字都在滴血啊
请不要以我为荣。全身的每一寸皮肤
都感染了你们的悲哀
我为不能分担更多的疼痛与贫穷而脸红
请不要仰望我。其实我从来就未敢
俯视过你们……
别以为我总在抚慰天空。抚慰别人的人
也有渴望抚慰的时刻
如果你不曾听见过我的歌声,今天
你听见了:我的沉默……
2008年6月11日于北京
北
很远的山河,很远的草木与雾
一下子变得很近。因为遭受着摧残
挣扎的形体纤毫毕现,毫无疑问
将成为未来的雕塑:破碎的梦境
扭曲的廊柱与钢筋,已镌刻下
无辜者所蒙受的耻辱
“什么叫悲剧?”“把美毁灭给人们看——
可是,可是我找不到其中的导演……”
历史真会开玩笑:北川就这样出名了
虽然它多么希望默默无闻
“还记得肉搏的拉奥孔吗——被毒蛇缠绕
令人窒息的悲哀。有人却从中看到抗争……”
其实伤口并不需要观众,需要的
是同情与抚慰。如果仅仅满足好奇心
而走过这里,那么北川离你依然很远
那么,你注定是它的陌生人
2008年6月12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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