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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最新大型组诗《西域》(六)

(2006-11-28 11:58:32)
       ■ 水葡萄

在盛产葡萄的地域,我东挑西捡
找到了最大的一颗
一颗纯粹由水做成的葡萄
博斯腾湖,我无法把你摘下来
带走。我只能把你的名字含在口中

微绿或淡紫的波浪,比葡萄皮
还要单薄。幸亏有它
湖水晃晃悠悠,却不曾溢出来
水葡萄,巨大的水葡萄
如果也有果核的话,一定
还是水做的,是水的结石

我连抛给它的飞吻都是轻轻的
生怕一使劲,就会捅破

    ■ 诗人在葡萄园

葡萄园有着最隐秘的水系
我热爱那些悬在半空的微型湖泊,兴见作浪

诗也是这样:深藏不露的水库

头脑中结出一串活灵活现的葡萄
写在纸上,就被晒成了葡萄干
(有人称之为“葡萄的干尸”)
我更乐意沉浸于无边的想像,不敢轻易
动手采摘——一旦被摘下
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 身体里的沙漠

在沙漠里种下一棵胡杨
却带走一片荒凉

这一片荒凉继续缩小,却不会消失
哪怕只剩下邮票那么大

最初是肺部出现阴影
接着成为一块心病。它不时游移
直至寄居在胃里
再也赶不走了

一个人为什么感到渴、感到饥饿
因为他体内也有一小片沙漠

梦见身体里的异乡
我嘴唇干裂、嗓音沙哑

    ■ 和女诗人守望奥依塔克冰川

冰川,堕落的银河
所有的星星都相继熄灭了
光明的河水变暗、变冷,死气沉沉
交通中断,航道淤塞
今天,站在岸边的织女与牛郎
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肩并着肩,凭吊史前的神话、冰川期的爱情

它一定是被废黜了的,因为天上
还有另外一条……

仰望银河,也像是
解冻的冰川。我在找那个醒来的水手

    ■ 大地很小

大地很大,大地又很小

对于羊来说,大地是它正咀嚼的
一棵草,或这棵草的故乡
对于马来说,大地顶多
比它掌上钉着的蹄铁,略大一圈
而且越磨越薄
对于花,大地再大
也只够做一次梦。对于鸟
可以用翅膀来丈量……

那么对于我呢?大地既是
过去的摇篮,又是未来的坟墓
它大的时候,我很大
它小的时候,我也很小
今天还是大国王,没准明天
就变成小地主:我终将在地图上做梦

    ■ 塔什库尔干的羊

那只羊,长着跟人一样的眼睛
胆怯、迟疑,清澈见底
它在犹豫是否该给我让路
我则想得更复杂一些:我和它
是否同属一个上帝?是否对彼此
同样充满好奇?
我的上帝,在每天的晨祷和晚祷中
准时出现。它的主宰
恐怕是跟在身后的牧羊人
它遇见我,神态慌乱
像迎面撞上第二个上帝
我多多少少能理解它的心情

    ■ 奥依塔克的雪花

雪花,最轻的陨石
给我带来同样的震撼
穿透了九重天,终于
坠落在我掌心
留下看不见的陨石坑

雪花,最轻、最轻的陨石
轻得像没有重量
它的经历,跟从天而降的
陨石一样复杂
惟一的区别在于陨石是热的
而雪花是冷的。雪花的冷
也是一种烫手的冷

在奥依塔克,积雪终年不化
其中不乏
冰川季的陨石

    ■ 沙漠胡杨

根扎于地,抓住能够抓住的
每一滴水、每一粒沙
抓住每一分,每一秒
就像我写诗时抓住
一个字,一个词,和救命的稻草

裸露出来,也要抓住空气
风都被它抓疼了
此刻,又紧紧抓住我的心

等它松开,需要一千年……

哦,诺亚方舟才配得上
如此强有力的锚!

    ■ 阿图什的灯火

旷野无边。无边的旷野
使我首次感受到个人的有限
一盏油灯,灯芯燃烧到半截
随时可能被风吹灭。照这么下去
下半生还有什么指望的?
远处,阿图什的灯火亮起来了
一片可以够得着的星空
仿佛有很多人在灯下等我
孤独有什么用——除了让人想哭
趁早加入进去吧,我要在那里
娶妻生子、组建家庭
我要在那里,繁衍自己命名的星座

    ■ 雪从天上落到天上

天山就像天上的山。雪落天山
不像落在地上,而像落在天上
雪从天上落到天上,只不过
降低了一些高度。离人间还很远
雪从天上落到天山,落到天上的山上
等于还在天上。还会继续落下去、落下去
落到那些无法登上天山的人们头顶
可他们见到的已是雪的尸体
惟有天山的雪,分明是活的

这是我见到的最干净的雪
天山的雪,天上的雪。姑且做一回
天上的人,赏花,赏天上的花
看着看着,我也变成了最干净的人

    ■ 局外人的草原

油画一样的草原,远看比近看
效果更好。远看比近看
更为柔和、谐调。画框在哪里?
四处蔓延的青草,没有边际
可每一根都像画出的

调色板在哪里?让我再加上一笔
加上一个小小的人影

草原上什么都不缺了
就缺我自己

    ■ 爱上向日葵

我望着你,你望着谁?
你是向日葵,我也是向日葵
趁你扭头看太阳的时候
我也扭头看你呀
看不完,看不够,越看越想看
太阳有啥好看的?有你就足够了
每多看一眼,就像多活了一年

在向日葵中间,我恐怕是
惟一的无神论者,看来看去
看到的都是你的眉、你的眼、你的脸
让我痛苦的是,你只看着别处
却不看我——仅仅因为
我不会发光……
向日葵从来不看同类!

    ■ 最小的星星

最小的星星,只有指甲盖一般大
佩戴在你的戒指上
这是我送给你的定情礼物

虽然小,仍然是星星
擦一擦就更亮了

不要问我怎么把它弄来的

    ■ 绿洲

大草原就像一件百衲衣
打着形形色色的补丁:三块沙漠、两片戈壁
还有更多的沼泽:盐碱地……
顺手捡来的边角料,相互联缀
快要覆盖衣服的全部

当然,反过来说也可以——
荒漠无边,缝着大块小块的补丁
草绿色的补丁,针脚细密
衣服那么的旧
补丁那么的新

幸亏青草准备了用不完的针线
绣花的手,用来缝补丁
多少有点可惜

    ■ 墓志铭

在中亚的大地
我憧憬着未来的土葬,觉得
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墓志铭已想好了
暂且不告诉你们
到时候,芨芨草会替我把它
编织出来
即使不认识我的人
也能读得懂

    ■ 艾德莱斯绸

在丝绸之路的岔路口
我抚摸着一块艾德莱斯绸
比风还柔软,在指缝间飘拂
比异族少女的皮肤
还光滑,让人想入非非
我怀疑自己伸出的
是另一个人的手,丝绸的敏感
使它显得僵硬,像是一具
关于手的雕塑
丝绸流动,以时光的速度
甚至还要快一些!
今夜,我站在岸上,很安全
可我的手
是不能自拔的溺水者

    ■ 那拉提草原

穿着婚纱的云,早早地
把自己给嫁了
嫁给那拉提草原
摇身变作四散的羊群
我目睹了一场
存在与虚无的婚礼
牧羊人是证婚人
难怪他总喝得醉醺醺的
几乎把欢乐
当作一种职业

    ■ 阿克苏的落日

阿克苏的落日,和我在别的地方
看到的大不一样
甚至比日出时还要辉煌
坐在越野车上,我快要看傻了
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晚霞的倒影
在静静燃烧
这是我见过的最开阔的地平线
最荒凉的旷野,除了一场火灾
什么都不可能发生
“它仿佛准备花光自己的积蓄!”
不需要任何人的看护
连我这个观众都是多余的
它对于我却不可或缺:我忘掉了
这是日落时分,几乎以为
生命中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阿克苏,我离落日如此的近
似乎只要再迈出一步,就融为一体
我愿意跟它交换彼此的头颅
哪怕成为一个把自己掏空的白痴

    ■ 葡萄架下的眼神

一边摘着葡萄吃
一边看你的眼睛
葡萄很甜
你的眼神很美
葡萄甜得我都快没感觉了
一颗一颗摘着吃
也成为机械的动作
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在内心
玩味你的眼神
它的滋味可比葡萄复杂多了
阿依达,与你的眼睛相比
所有的葡萄都成了赝品
连它们的甜
都那么不真实……

    ■ 祈祷的阿依达

她有着另一个种族的美
不仅醒时如此,估计梦境也大不相同
葡萄园的海拔比伊甸园要低一些
她是半神,或者说——半个女神
仿佛一出生就是现在这番模样
“顶礼膜拜吧,向她身体的迷宫!”
我进入她的视野,却很难逗留在
她的梦中——她所梦见的
通常是我无法参予的节目
星星长满了睫毛,冲我眨呀眨
我知道自己够不着……
真让人羡慕啊,一块地毯就可以安家
支撑起露天的教堂。把翅膀藏起来了!
我只能远远看着她祈祷,心跳加快
却帮不上一点忙
她的美对于我是难以打破的异乡
不仅因为她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比她
使我更像是局外人

    ■ 库车的棉花

叫上你的姐姐阿依达
带上你的妹妹麦迪娜
一起到库车县的棉花地里
捉迷藏……

棉花是花的邻居,也是云的远亲
是最轻的花,也是最重的云
一点点地沉积在地面
大地啊,你是怎么把它们俘虏的?
因为体重的差异,或者因为乏力
成为终生的囚徒,空长了
一颗浪迹天涯的心

我爱它们,却无法把这些
轻飘飘的影子带走
天上的云,是患了好动症的棉花

    ■ 胡杨之痛

就像求救者从地狱里伸出痉挛的手
胡杨的每一根枝条,都长着
看不见的指甲,抓挠得我心疼
当然,它留给我的伤口
也是看不见的——

没有谁察觉,我已把
一棵胡杨的影子,移植进体内
它,一会儿揪紧,一会儿放松……

    ■ 影子的生活

汲水的塔吉克少女,在瞬间
变成了两个。水里的那一个
似乎更美,更充满期待——
她看见了自己的原型,并且感到新鲜
她那富有穿透力的眼睛
真正是水做的,但比水要多情
一个短暂存在过的人
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
所以,她注定是幸福的
就像许多刚刚长成、出门闲逛的美女一样
幸福,仅仅来自于别人的一个注目礼
她和她,彼此都羞涩地看着对方
在卡拉库勒湖,完成简短的成人仪式

    ■ 塔什库尔干的鹰

只有在飞翔时才是自由的
自由出自一种本能,它无意识地
操纵着身体的弹簧
然而自由比不自由更使它感到累
感到茫然,它已把大地上驯鹰的人
当成了故乡
即使游荡在塔什库尔干的天空
也像孤儿一样,等待被认领
自由,伟大的字眼!在诱惑的程度上
却远远不如万有引力……

    ■ 昆仑山

那个为你命名的人,比你更伟大
他消失了,而你仍然存在
他失去自己的名字、面孔
而你再不会失去他所失去的
某种程度上,你成了他的替身
这是所有诗人(包括我)
想做而做不到的
我们只能在一个别人命名的世界写诗
做歌颂者,而非创造者

    ■ 玉其塔什草原

草每年夏天都会年轻一岁
我却做不到
一遍又一遍看着草原
在一场相同的暴雨之后,恢复生机
我越来越老了
真想向它们讨教:怎样用枯黄
来换回新绿
我比草还要清贫,兜里
没有多少可用来交换的东西
我也不相信,在草原尽头
能找到另一个我

    ■ 天山大峡谷

无人的峡谷,我是惟一的填充物
然而我的到来,只会使它更为空虚
因为它还额外增添了
我内心的那点空虚
没准在我内心,也有一座
类似的峡谷:从不记住该记住的
却忘掉了不该遗忘的……

    ■ 柯尔克孜少女的舞蹈

你交出舌尖的温柔
你交出身体的颤抖
幸亏没有翅膀,如果有的话
也会同样交出
就像一棵树在销魂的风中
交出落叶与花朵
不是风在摇树,而是树在摇着自己
摇着自己的头,摇着自己的手
交出全身上下每一件装饰物
包括透过皮肤渗出的露珠
当音乐停止,你一贫如洗
我不禁相信:在此之前,你原本有翅膀的
原本比任何一个人、一棵树
还要富有……

    ■ 玉素甫?哈斯?哈吉斯的麻扎

“异族诗人的墓地,笼罩着一种
不需要翻译的忧伤……”

很遗憾,我没有读过你的诗
即使让我读,也读不懂
但你的诗影响了一个民族
他们脸庞洋溢的光芒
也正在影响着我
完美的诗篇依然完美
相信吧,我会称职地成为你的一个
间接的读者

    ■ 告别塔克拉玛干沙漠

那些绿叶、花朵、果实,对于我
是多余的,它们会过期
我只带走一粒沙、一粒致命的沙子
粘附在眼角,使我胀痛、流泪
体验到珍珠的孕育过程
余下的一生,都为这个错误而准备的

还有更好的告别仪式吗?
一粒迷住了眼睛的沙,比一座
无关痛痒的沙漠更有震撼力

    ■ 塔里木河

你最知道沙漠有多渴

这也是你的悲哀:不是流向大海
而是流进沙漠

他呀,连你悲哀的眼泪
都一滴不剩地喝了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但一开始
就为了殉情而活着——
为了别人的等待,你走得更快了
你的节省,为了别人的挥霍……

    ■ 新疆的馕

一圈圈的年轮,构成一日三餐
这就是新疆的馕。比太阳与月亮滚动得还快
端在手上,喷香、滚烫
我不知该从哪儿找到它的缺口
茫茫沙海,它是凝固的波纹……
驾驶越野车,穿过西域传说
一张自成方圆的馕,有时比方向盘还管用
轻轻拨一下,就把我带回历史之中——
新疆的历史,其实也是馕的历史
戈壁滩一样焦脆、硬朗的馕
仿佛构成地图额外的一角
与烘烤着它的那块炽热土地,浑然一体
每天都在诞生,每天又都在消失……

    ■ 轮台

西域都护府已变成宾馆
我要在此驻扎一个晚上
天亮后继续赶路
轮台很小,只够我做一个梦
可梦的前面半截
是整个汉唐
我来的目的,不过是续接
古边塞诗人做过的梦
最完美的梦,总要留下一半
总是舍不得做完……

    ■ 巩乃斯的马

你是否相信一匹马,也有它的记忆
关于主人的,应该最清晰
主人的表情、嗓音乃至汗的气息
都会影响马的性格
马因为记忆而变得驯服
至于那些没有主人的野马,也有记忆
对草原上的河流、缓坡,印象深刻
知道哪一片草长得最嫩
哪一块岩石可以避风……
严格地说来,这不算真正的野马——
记忆,就是它的主人
即使离群索居,鬃毛飘拂地四处狂奔
你也不敢说它是孤独的
而它自己更不会这么认为……

    ■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天鹅湖

所有的天使都变成天鹅,从你头顶飞过
考验你是否辨认得出

可以不相信天使,但不能不爱天鹅

就在天鹅起飞的瞬间,我的爱
解体了,均衡地分配给空中的每一只

一点也没给自己剩下

甚至再也不够用来照顾
湖水中同样多的倒影

面对美,再多的爱
也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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