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又传来老妇苍老的声音：“卖----jiào面来！”我不知道她卖的是什么，只是听声音总想起儿时在农村串乡的小贩，虽然叫卖声不同卖的东西也不一样，却总有一种韵味能打动我。在网上询问了正在聊天的朋友，才知道她们卖的是小麦粒炒焦后磨成的粉，叫作“焦面”，说伏天用开水加糖冲着喝能去火，这年月人都爱上火，去火的广告做到家了，不过我记的小时候家里也有这么一种做法，叫“炒面”。

第一此认识炒面是在八九岁时，去奶奶家找表妹玩的时候，表妹正捧着饭碗呼噜噜喝着黑乎乎的饭，奶奶慌慌张张地说，表妹没吃饭，给她冲了碗炒面，高声喝呼表妹快点哈，哈完喽好出去耍。爱显摆的表妹显然没有理会奶奶的意思，乘奶奶转过身丢的工夫用舌头舔着碗边咋着嘴，悄悄告诉我们：甜的！本来炒面的香味就直冲鼻子，一说甜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比表妹只大三天的弟弟轻声问奶奶要，奶奶说咱家哪有那么多的炒面啊，就剩这么点全给你妹了。弟弟生气了，拉着我转身就走，奶奶在身后喊：不是要带你妹出去耍吗，这就走？想哈炒面改天再给你炒啊。

气呼呼回到家，我们俩都坐着不说话，妈问咋了，说表妹在奶奶家哈炒面。妈深深看了我们一眼，沉沉地说：妈给你们炒。我和弟弟眼前一亮，几乎不相信是真的，立刻跳起来帮妈妈拿柴生火。

妈在大锅里添了水，将蒸布搭在蓖子上，白面小心地摊在蒸布上，盖上锅盖大火烧了很久，屋里热气腾腾的看不清人。开锅的时候弟弟欢呼：吃炒面了吃炒面了！妈笑，说面还没炒呢。

刷了锅再添上一大碗猪油，将蒸过的面粉放在锅里炒，锅底下一个秫秸叶一个秫秸叶的添细火，炒得我们两个都睡着了还没炒好，一觉醒来，炒面已经晾在后窗根底下，我和弟弟用唾沫湿了手指头粘了炒面塞进嘴里，真香啊，真甜啊！

妈笑了，说还没加糖了，怎么会甜，刚去供销社买了白糖回来，将晾透的炒面和上白糖，我和弟弟已经拿了碗出来，准备大喝一顿。妈却拿出两个一样的大搪瓷碗，挖了两大碗，吩咐我们先给奶奶和外婆送去，回来再吃。

我和弟弟不高兴地说奶奶家有炒面，不用给了。妈叹了口气，问奶奶家那些炒面是不是黑的，我们说是。妈说那是炒了小麦磨成的粉，或者是干炒的黑面，咱家这是猪大油炒的头拨面，不一样的。弟弟说不管不去送，我也说不管不去送。看妈的脸色有点生气了，我们不敢再说话，但谁也不动那两个搪瓷碗。

妈说你们想没想过奶奶挺不容易的，爷爷奶奶有九个孩子，从小拉到大很不容易，如今孩子大了有了孙子外孙，一家生两个就是十八个，都去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不用说挣钱，整天做饭也做不出来。表妹家过得不如我们家好，爷爷奶奶帮着她们家也是应该的。如果九个孩子都孝顺，十八个孙子外孙也孝顺，那他们才有享不完的福，如果你们都不去送东西，都去吃他们的，那他们哪里来的福气呢？谁不想让自己家的老人有福气，谁不想做孝顺的孩子，于是我和弟弟乖乖去送。

从小到大，我没花过祖父家钱，除了年三十的饺子（还是妈妈送面送菜）也几乎没吃过他家的饭，作为家族长孙的弟弟也不例外，但我们一直谨遵母亲的教诲，时时刻刻想着孝敬他们，父亲去世十六年，每逢节假日或者爷爷奶奶生日，母亲都会和我们一起或者打发我们中的一个回老家去探望老人，带去他们喜欢的东西。

以前吃用猪油炒的面就是很奢侈的享受，随着越来越高的血脂血糖指数，现在的人已经“谈脂”色变了，哪里还会体会到油炒面的香甜，哪里还会细品艰难中的快乐呢。

楼下的老妇晒得很黑，不知道她是喜欢将这份传统的焦面手艺保留下去还是为糊口而劳作，很想下楼去买一份，可是看到她伸出黑黑的双手舔了唾沫点了钱又去抓焦面，还是止住了冲动，请原谅我，善良也是有限度的。

油炒面

核桃仁、花生仁打碎，和面粉、白芝麻一起用猪油炒熟，凉透拌上白糖，喝时用开水冲饮。也可单独炒好核桃仁花生仁凉后加入炒面里。

（小时候那会想到油炒面也可以做的这么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