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之行

我在去年九月应邀前往北京，参加一场以「奥运与儒家思想」为名的研讨会。会上巧遇四川大学陈副校长，她说她在美国教书二十三年，最近应聘回川大任职，然后她诚恳地约请我到川大去演讲。我说，若有机会到四川，一定优先考虑她的提议。我没有去过四川，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机缘吧！

然而天意难测，我这次大陆之行去了四川，却没去川大。我是去地震受灾区义讲的。这件事的背景有些复杂。自从五月十二日汶川大地震之后，为了救难也为了余震太多，川北地区形同封锁，一般人员无法进去。我原先就计划从五月二十二日到三十日会有大陆之行，排定了在广州、桂林、无锡、西安、北京的多场演讲。行前五日，北京的朋友来电问我：是否可以拨出一天时间，到四川灾区作两场义讲，以抚慰及鼓励受灾的学生与家长？我说没问题，我尽力而为。

我一句「没问题」，而安排这两场演讲的朋友们可是人仰马翻。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必须说服当地官员，保证我的演讲对学生及家长有所帮助，并且絶不涉及任何政治话题与商业宣传。为了使官员放心，他们送上我在大陆出版的二十多本书，并且开一张巨额支票做为担保。事在人为，终于成行。网络上发布了这项消息，山东卫视是我合作愉快的伙伴，乃立即联系相关人士，然后派了两部摄影机全程录像。我由上海直飞绵阳，一下飞机就有三辆车的所谓车队迎接，好像煞有介事。

当晚这些志工朋友去吃宵夜时，我留在旅馆开始思考，要与学生们谈什么？每天的电视上都是有关灾区百姓的报导。世界各地涌入的救援物资与人道关怀已经不少了，他们还需要什么？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是老师，所能提供的是观念，那么，现在能谈什么观念呢？

第二天早上十点，驱车前往长虹企业的员工训练中心，那是临时借给北川中学师生使用的校舍。北川中学原有二千七百多位师生，地震时学校的两栋教学大楼，一栋全倒，一栋挺住了。现在全校师生仅存一千三百多位。我到了操场，看到右手边空地上搭建了一百个帐篷，是学生们的宿舍。全体师生则在操场上席地而坐。学校的刘校长说要先与我谈三分钟话，我原以为是要提醒我一些事项。一谈之下才知道，刘校长的妻子与孩子在地震中不幸罹难，他仍然打起精神来照顾全校师生。他要与我谈话，是要表达谢意。他原先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曾经读过我介绍庄子的书，其中谈到庄子妻死与庄子自己面对死亡的两段文字，他看了之后心情稍能化解悲苦。我听他以平静的口吻诉说这些，心中感慨甚深。

我从操场后方望过去，看到这一千多位学生都是十五到十八岁的高中生，他们在两周前才遭遇了空前的灾难，与同学、家人、朋友生离死别，我要如何向他们说话呢？我的演讲经验算是很丰富了，但这也是一次絶无仅有的挑战。我刚刚站到台上时，几乎说不出话来。同学们目光集中在我身上之后，我说：「许多人一生所遭遇的苦难的总和，各位同学在一天之内都碰上了。上天给你们这么大的考验，让你们陷入这么大的痛苦，你们要怎么回应呢？要作深刻的思考。要问两个问题。一是这样的灾难『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二是我遇到这样的灾难，是『为了什么』？」

接着我说：我们要针对第二个问题去思考，遇到这样的灾难是「为了什么」？答案是今后更要珍惜人生，要使自己的人生「重质不重量」，活得更有意义。然后，我再就「人生如何才有意义」作详细的引申说明。其中举了许多我自己求学时的经历，以及励志的小故事。同学们专心听讲，暂时忘了自身的不幸，偶尔也报以满场的笑声。是的，人生有痛苦，但同时只要活着，也就一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