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批评的批评]之七 再评张旭光书法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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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评张旭光书法艺术 |
[书法批评的批评]之七
当看完《中国美术馆当代名家系列作品集•张旭光》后,我确实有些忐忑不安,《作品集》中收集的大部分是2007年的作品,看得出他是在探索。既然是探索,就是对既定的方向有所怀疑,再想探索出一条新路,这本《作品集》就是一个信号。张旭光是我比较关注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年实力派书家之一,无论他的创作水平,还是理论水平,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总觉得经典离他并不遥远,大家也不是遥不可及。但是这本《书法集》中却有相当一部分表现出狂躁不安的情绪,于是我写下了一篇题为《一个时代的缩影》的文章,谈了三个问题:一是狂躁中的沉寂,二是迷失中的挣扎,三是躁动中的失控,前两点是肯定,后一点是问题。但是当我拿到2008年出版的《张旭光艺术文丛》(包括《翰墨关怀》、《诗词手稿》、《写意右军帖》、《临十七帖》四部),我心里平静了许多,张旭光毕竟是张旭光,不会是那样的简单和脆弱。
我们可以扪心自问一下,现在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继承传统,真正是:浮躁尚未褪尽,何须奢谈创新。继承与创新本来就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赵孟頫在中国书法史上地位的评价,历来颇不一致、褒贬互见,有人讥为“奴书”、“缺乏骨气”,也有评为“冠绝古今”,其中以明代王世贞的评价较为客观。其曰:“承旨可出宋人上,比之唐人,尚隔一舍。”平心而论,赵孟頫的书法,比之王右军、颜鲁公在创造性上显然并不如他们,但作为元代书艺高峰,则仍堪与前贤并肩。近人杨守敬也说:“元人自以赵松雪为巨擎,简札脱胎右军,碑版具体北海,自是东坡后第一人。”书法发展经历了晋、唐、北宋三个高峰之后,到了南宋,无论在形式技巧上,还是气质上,都已经是非常荒率与单调,一派江河日下的景象。南宋这种萎靡不振的境况延续到元代初期,加上传统汉文化又遭到异族的侵略,毋庸质疑,元初书法的语言、现象以及整个书法的形态构成,都已到了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地步。赵孟頫的“复古”行为不仅改变了南宋时期日趋空虚的颓废书风,也开创了有元一代时期的平正妍丽书风,这种继承与创新、历史与时代的矛盾,在赵孟頫身上得到了和谐的统一。现代书法史上,这样的现象同样存在,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没有于右任、林散之、白蕉、启功等一批书法大家坚守并发展晋韵书风的话,现代书法史将是一种什么状况?
今天我们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时期,书法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书法热”持续升温。但是,毋庸讳言,功利与浮躁这个顽疾的存在,严重制约和影响了书法的发展。值得庆幸的是,有一批颇具实力的中年书法家,他们坚持传统,勤于探索,在扎实的传统基础上向经典迈进,张旭光可以说是这方面的领军人物。从他的这套《艺术文丛》中,我们清楚地看到通向经典的脉络。
一、写意的晋韵
晋韵、唐法、宋意是帖学发展的不同阶段,成为中国书法发展的主流,加之碑学的辅助,形成了中国书法发展的总趋势。任何一个时期的书法,无不是这些因素的叠加、重组、生发、变异的结果。将这些因素有机地融合,就是创新。审美创造,就是将审美感知所获得的审美表象加以重新组合而形成的新的艺术形象。当然这不仅仅是技巧,更多的是智慧。
我们从文丛③《写意右军帖》和文丛④《临十七帖》就可以看出张旭光对王羲之的专注。王羲之是晋韵的鼻祖,把握住了王羲之,就把握住了晋韵的精髓。我们从张旭光的这幅临写作品中,读懂了什么是“写意右军帖”,他在《写意右军帖•自序》中有这样一段话:“大家知
道,我的书法是从‘二王’起家的,但是二王的东西境界太高深,太具备普遍规律,不具备很强的特殊性,所以写起来难度是很大的。写了很多年也摆脱不了那种平板的感觉,神采上老是不够,神采不够作品就会平淡,感染力不够,甚至弄不好还会平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曾今写过一阵颜真卿。写了颜真卿之后才发现,晋、唐是一会事,都属于平正、高雅、端庄一类的。而宋代的苏东坡、米芾恰恰表现了比较多的生命跃动,一个左侧,一个右欹。写了一段时间,大概两年左右,作品就呈现出一种势态。”对这幅作品,我们可以用三句话来概括:王羲之的骨力,颜真卿的墨法,现代人的情趣。整幅作品渗透者王羲之的血脉,神似、精通;“严君平”三个字既有王羲之的笔力,又有颜真卿的墨法,宽博、厚重,对照传统之崇二王的灵巧潇洒、优雅柔媚、婀娜多姿,则是另一种风度境界,气势充沛,劲挺豁达;“司马相如、扬子云皆有后不?”字与字之间,增加了引带,特别是“云”、“有”、“后”三字,“在王羲之骨架上把线条拉长,这是一个变化。线条拉长了、外拓了,就增加了连绵和旋律,显然气就足了,贯通了。同时增加了节奏感和韵律感,再有就是增加了现代审美的线条组合,打破了字的限制,与人的生命结构相同构,感染力更强了。”(《临十七帖•畅意十七帖》)这里明显吸收了宋人烂漫不羁,跌宕多变,气势不凡、表现自我的“尚意”特征。这种特征与现代人的审美趋向息息相通。这种巧妙的组合,正是构成了张旭光的写意帖学的核心。其实现代人的追求,都能在传统中找到相应的元素,一件很传统的旗袍,去掉袖子和领子,加上吊带,就是一件很现代的旗袍。但是这种组合,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坚实的传统功底,二是敏锐的现代眼光。
二、诗化的书艺
行楷《卜算子》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的书法作品。书与诗都平和、淡然,足见其《圣教序》的功力,又加之羲之手札、献之外拓笔意,点画之间映带关系清晰可见,全篇不失灵动、舒展,与游园赏景之情调相吻合。值得一提的是这两首诗、词,除了前一首诗中的“雄”和后一首词中的“斑”在平仄上有误外,其他平仄均相谐。这样在书法的节奏上,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如“二百里驰驱,费六时三刻。”(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平仄)“费”为仄声,起到长叹、停顿的作用,在书法上有一种平波起涟漪的感觉,为全篇外静内热的韵味奠定了基础。
自作现代诗《书法进行曲》,一股青春年少的气概,潇洒,自信,血气方刚,勇往直前。此帖写出了书者的心境,从头至尾,挥洒自如,跌宕起伏,一气呵成。以流畅的笔画,书写畅达的胸怀,以字体大小的变化(“长河”、“去开掘”、“开掘出”、“传统长河的源头”、“饱蘸”、“畅达的血管中”),形成错落有致的节奏,如同进行曲一般,抒写出向前迈进的气魄。这里没有过多的墨色变化、粗细变化,反觉简单、流畅、自如,一种纯化的境界。
三、理性的自觉
以上我列举张旭光的行楷、行草和草书,可见其书法的扎实功底和所创造出的书法成就,他的楷书、行书和草书都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准.在当今书坛能够将这三种书体都写得精美的并不多见。不少知名书家,有的善楷不善草,楷书缺乏灵动,没有性情;有的善草不善楷,草书没有节奏,平淡无奇。有的只善某一种书体,虽然也很出色,但是,总有遗憾;有的民间书法确有特点,在百花园中占有一席之地,但称其为经典,似乎也欠妥。
张旭光之所以能取得如此的成就,主要在于他的书法实践不是盲目的,更不是追风,虽然有时会不自觉地迷茫,但是会很快调整过来。其原因就在于,他总是在理性的支配下不断探索,“摸着石头过河”,他是把书法当作一项事业来追求。中国的书法和其他的艺术不同,书法从传统的兼艺术(实用和审美兼容)转变为今天的纯艺术(特别是电脑出现之后),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又没有国外艺术的借鉴(有人试图用西方抽象派绘画来同化书法,实践证明此路不通)要创出一条路子来,谈何容易?我们从以上所引的诗中,就可以看出他的决心和勇气。这套文丛的《翰墨关怀》集中表现了他对书法艺术的真知灼见。对当下书坛的问题看得准,看得透,对如何解决有主意,有见解。下面分别加以概述:
(一)继承与创新
这是他谈得最多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他说:“我们目前书法界最活跃的力量──中青年书法家,最缺乏的或者说是最薄弱的方面恰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他从美学的角度,尖锐地指出当前所存在的问题:“那种破笔的、狂躁的、火爆的线条,只能加剧当代人本来就急躁浮夸的心态,火上浇油,让人喘不过气来。无法转化为美,是丑的。那种七扭八歪、变型过度、随意拆卸的字形,让人感到危险,超过了真理的限度,走向了谬误。也无法间接地表现美,也是丑的。” 这正是问题的两个方面,由于缺乏“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就不可能找到书法真正的美,书法的线条不是一般造型的线条,它是几千年文字发展的结晶,是世世代代炎黄子孙情感的凝聚,是儒、道、释传统文化的表征,因此没有深厚传统文化的积淀,书法永远只能停留在汉字的水平。那么,如何才能创新呢?他首先澄清了几个概念:创新要追求个性风格,但个性不等于风格;书法必须书写,违背书写规律的制作就不是创新;创新需要标新立异,但标新立异不就是创新。创新在张旭光这里是具体的,是可学、可行的:①水到渠成,功夫到了自然流露,不要刻意追求;②东鳞西爪,合而为一,唐人笔法,宋人结构;③对古典进行写意;④不离传统的变形、移位、夸张等。古今审美是相通的,甲骨之质朴、金文之雍容、秦篆之婉通、汉隶之高古、魏晋之风流、南北朝之峻拔、唐之法、宋之意、元之幽雅、明之淋漓、清之碑帖之辩,其风格之多样,为创新提供了丰富的资源。
(二)到位与味道
这是对上一个问题的深化。“到位是对传统古法运用能力的完善程度,也即是书法本体要求的全部要素的熟练掌握。”他临《圣教序》临了几十年,,每一个字大约写上30遍到50遍。“到位”就是“功夫到家”,而不是时间的比拼,是“有效的积累”,是“时间、方法、道路、悟性的综合效应”。“到位”重在对传统的继承。“味道”则是现代人的审美需求,而“味道”并不神秘,同样可以在传统书法中找到,比如以上所说的质朴、雍容、婉通、高古、风流、峻拔、严肃、意蕴、幽雅、淋漓等等的书法风格几乎囊括了现代不同人群的审美需求;如果从大的方面来概括:书法中的豪放和气势,“与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当代社会发展相一致”;书法中的旋律与节奏,与现代社会的多姿多彩生活相联系;书法中轻松和闲适,能对快节奏的生存方式进行调节;书法中的返璞归真,“也与城市人群的精神需求相适应”。用这种“到位”的“旧瓶”去装现代诗文的“新酒”,味道一定好极了!
(三)汉字与书法
张旭光对当前书界存在的问题的批评是尖锐的:“中国人谁都会写字,谁都有权拿毛笔,谁都自己觉得自己写得最好。如果不择手段,弄上个什么头衔,立马就成了名家。”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一方面是当前汉字书写教育的严重缺失,绝大部分中小学校的写字课如同虚设,绝大多数大学生、研究生不会写毛笔字;另一方面却是书法家满天飞,多得让人吃惊。这种尖锐的矛盾说明:我们既对汉字书写教育的重要性缺乏认识,又对书法作为一个艺术门类缺乏科学的规定。中国汉字和书法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底蕴和风格,代表了民族的精神和文化的根。我们在普及汉字书写教育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书法的“社会评价体系”很有必要,“一方面可以把广大人民群众对书法的欣赏引导、调整到一个科学的心理状态,逐步提升审美能力。这样对辨别好坏高下真假,都有推动作用。另一方面可以成为书法艺术的巨大动力。同时可以避免很多招摇撞骗的人混进书法队伍,意义非常重大。”这种高度的责任感值得赞叹!
(四)书法与文化
书法与文化也是《翰墨关怀》中谈得最多的论题。以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这个论题下进行阐述。黑格尔说:中国是特别的东方。中国书法最鲜明地体现了中国文化精神。世界上各个民族的表意文字都已销声匿迹,唯有汉字留存至今,她显示出生气充溢的历史流程,承载着数千年灿烂文化的独特价值。哪一类书体的变化,不是整个社会文化变异的结果;哪一种艺术奇葩的出现,不与书法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张旭光说得好:“实际上帖学凝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帖学的兴起,实际上蕴涵了儒家、道家的思想的发展”。他引用了林语堂很有价值的一段话:“书法提供了中国人民以基本的美学。”“书法的韵律、形态、范围等基本概念给予了中国艺术的各门类,比如诗歌、绘画、建筑、瓷器和房屋装饰,以基本的精神体现。”人格的高尚,行为的高雅,书法的高标,哪一种与文化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倡导人文精神,对克服浮躁的创作情绪,是有好处的。实际上兰亭精神最重要的就是一种超越精神,寄情山水,超越功利。人格高尚,行为潇洒出尘,书法才能超越群品,王羲之就是这样的楷模。”这种高屋建瓴的见解,实在是当今最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