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华诗歌：墨西哥城晚点的地下铁

                 简明   薛梅

 

    张春华诗歌的意义在于：他以西方后工业化的人类生存纵深，透视并展示了一种边缘化但却极具象征意味的生活写真。所谓边缘，是因为我们价值判断的前瞻尺度还不够深远——是因为，人类文明进程的不同步和不协调，而不是时代进程还不够深远。张春华诗歌提供了艺术前瞻的可能，他在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中，强调了一种警示和预见的态度。
    张春华在他的博客里这样自述：“用原创的后工业化的视角，来表达诗歌穿透时空的能力”。“能力”和“穿透”都颇具深意，显然，面对中国正在进入的某种意义上的后工业化时代，张春华不仅仅是为了回望西方20世纪后半期社会景观所具有的陌生化的现象——诗人提示的是：发生了什么或还将发生什么。

    后工业社会是美国社会学家D·贝尔在《后工业化社会的来临》一书中创造的名词，用来形容以高新技术产业为支撑、为主体的时代面貌。后工业化时代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商业价值、金钱指数成为最高的社会评判准则。人的个体性在大规模的、流线型的、一体化的、高度精密的生产模式中被异化，从而蜕化成机器设备中的一个零件，电脑屏幕中的一个符号。人的精神需要被商品价值欲望所攫取，以致湮灭；人的理想意义被迫变异，人的核心价值被迫挤向边缘。

    “地下铁”是城市化的标志和象征体，“地下铁”闪现着大工业技术革命的神性之光。作为闻名于世的玛雅文化、托尔特克文化和阿兹特克文化的创造地“墨西哥”这一地域的选择，《墨西哥城晚点的地下铁》无疑携带着古老文明的符号和现代文明的讯息之间的撞击声：

 

胖女人  大肚男人

个别打领带的  绅士

鱼贯挤进  沙丁鱼

罐头式的  车箱内

 

    人类生存空间的逼仄，让我们想到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以及闻一多的《死水》中那种“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的颠覆情绪。

    “风车”在西方文学中有着单纯的历史意蕴，孤独的唐·吉珂德与高傲的风车决斗了八百七十四次，并誓将永不停歇地继续下去：“河边的旷野上/静静地竖着  已经与风/没有多大关系的  风车”。带着某些自嘲，虽不如马尔克斯百年美洲最深处的灵魂孤独，却具有再发现的价值：

 

这悠久古老的风车

为了给现代人讲述

一段  清洁的历史

却摆脱不了和现代人

一样  消耗资源的命运

 

   叙事中叙事，悲悯中悲悯，嘲讽中嘲讽，无奈中无奈：

 

穿着中世纪的长裙

坐在风车磨坊的门边

数着不太熟悉的  没有

女皇头像的欧元硬币  为了

让风车在多数无风的日子里

保留  依然转动的风采只好

时常接通电源 开启马达

并用微薄的门票收入

支付逐年上涨的电费

 

    《同性恋》带给我们的不单纯是后工业化的繁华心态，更是一种松散中的边缘色调。作为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合法化产业，永恒已经变迁，整体已成碎片，“在这里同性的怜香与惜玉/胜过一生相依的梦中情人”。也许人类的边缘性，正预示着人与现实焦虑和紧张的转移，爱与情、生与死的不能所愿。

 

附：张春华诗歌 

墨西哥城晚点的地下铁

 

墨西哥城的墨西哥人

同娇阳暴雨汗水一起

纷纷跌落在  高峰时的

地下一层的水泥  站台

胖女人  大肚男人

个别打领带的  绅士

鱼贯挤进  沙丁鱼

罐头式的  车箱内

 

墨西哥城的墨西哥人

生活的一部分  就是

放慢时间  放慢心情

等待 一次  又一次

晚点的地下铁  抱怨

距美国  太近

离天堂  太远

然后  诅咒大叔山姆

同时  梦想  有一天

移民或偷渡  去美国

风 车

 

河边的旷野上

静静地竖着  已经与风

没有多大关系的  风车

 

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羊圈里

仅有一只留着长胡须的羊

曾经是打水的少女

现在是卖门票的老妪

穿着中世纪的长裙

坐在风车磨坊的门边

数着不太熟悉的  没有

女皇头像的欧元硬币  为了

让风车在多数无风的日子里

保留  依然转动的风采只好

时常接通电源 开启马达

并用微薄的门票收入

支付逐年上涨的电费

 

这悠久古老的风车

为了给现代人讲述

一段  清洁的历史

却摆脱不了和现代人

一样  消耗资源的命运

 

同 性 恋

 

阿姆斯特丹的运河  四通八达

养活了电影里的《阿姆斯特丹的水鬼》

使阿姆斯特丹的男人的血  如潮涌动

将阿姆斯特丹的街  压在海平面以下

 

走过街角的中式餐馆

来到以水为邻的同性恋街

奶酪一样的女人

不再满足时而雄起又时而自虐的男人

在这里有时温柔比咆哮来得更猛烈

在这里 同性的怜香与惜玉

远远胜过一生相依的梦中情人

 

假如在人们的生活里

爱可以黑屏  情可以删除

假如在人生的旅途中

生可以透支  死可以安乐

同性  当然可以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