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强诗歌:小周村依旧很小,大周村依旧很大
简明
薛梅
西方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中有一个重要主题:回到中世纪。
回到中世纪,就是回到人类古朴的田园理想中,就是回到梦境一般美仑美奂的“过去”中。回到中世纪既是一种宗教呼唤和宗教认同,也是一种自然向往和自然回归,更是关于未来的美妙想象和对已逝时光的深切回忆。
回忆是一种反向想象。反向想象不是重新经历曾经的体验,而是重新体验曾经的经历。重新经历曾经的体验,你得到的依然是旧有的;而重新体验曾经的经历,你将收获全新的认知。
中国文学中的“还乡意识”,如同西方文学中的“回到中世纪”。“还乡意识”缘自人类的子宫情结,是深邃的生命觉悟和情感因袭,人类从离开母体的那天起,就不断地企图返回出发点——最初的温暖和爱的家园。
周大强诗歌折射着这种原始的浪漫主义气质。当周大强离开安徽省五河县新集镇小周村辗转漂泊,在历经了记者、业务员、某宾馆总办秘书等人生角色,又辞职自己创业等几次命运迁徙之后,“还乡意识”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他颠沛人生的精神支点和灵魂庇所,周大强才能够写出《披着月光回家》、《抓一把泥土,喊一声娘》、《把灵魂还给故乡》、《农田里,一颗随风摇摆的麦穗》等等饱满而真淳的乡土恋歌。
周大强诗歌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温醇感伤的气息,以及对乡土情事的传神描摹,乃至用宁寂暗淡的色彩,自然纯净的语言,构成了一幅完整的乡村画卷:小河、村庄、土路、牛羊,以及老屋、麦场、杏花、桃花、梨花、柳叶、菖蒲,这一切都显得亲切而淳厚、深情而醉心:
小河依旧很小,流水抽刀断流
我熟悉的村庄还活着
我所熟知的人家只有老人和孩子
——《回乡曲》
《回乡曲》带着夜幕下的空旷和感伤击中了我们。小河“流水抽刀断流”的“小”,在万物生生不息中“依旧很小”,故乡的面貌和轮廓映衬其中:破败、老旧、荒凉、贫瘠。“我知道的健壮的男人和女人/如今住在出租房里/他们的隔壁堆放着捡来的分类垃圾”,城乡巨大的反差,改变了生活的方向,这样的一种“变”对乡土而言,带着彻骨的凉意和忧伤:
在两村交界处的乡村土路上
我看见了那头熟悉的老黄牛
这么多年,它浑浊的目光
连同村后的老屋一道
被村庄的夜晚,像古董珍宝一样收藏
——《回乡曲》
《小周村》浓浓的怀旧情绪,引领我们深切体会了有根的充盈与无根的失落,取舍尽在,爱恨尽在,生活的骨头和生命的肌质尽在:
圣洁的黄昏
正慢慢打开沉睡的柳叶和菖蒲。
我还获悉一个单词正悄无声息的怀孕,
腹中的日光吐出梨花,
比一根芦苇高尚。
——《小周村》
“我猜想那些绿色,/正蹿进隧道变成东风”,在神性的返朴归真的情绪和色彩中,一个“蹿”字的灵动和魔力,既是微小细致的,又是广袤博大的,这是诗人心灵的孕育:“我还获悉一个单词正悄无声息的怀孕,/腹中的日光吐出梨花,/比一根芦苇高尚”。
《村庄,村庄以西》在挚爱中透着酸楚,“美好的忧伤,只能是/失散的妻女,在一次风暴降临之前/翻开经卷,热烈诵读”,温情温暖在酸楚中缓缓流出,入口成甘,入心为吟:“再往前走,村庄/就有了书法的筋骨”。
周大强用自己的全部激情描绘着他的小周村,诗中凝结着他对理想主义的强烈迷恋。毫无疑问,在周大强诗歌中,“小周村”已经衍化为一种意绪、一种寄托、一种象征。
附:周大强诗歌
回乡曲
小河依旧很小,流水抽刀断流
我熟悉的村庄还活着
我所熟知的人家只有老人和孩子
少年时的玩伴成了城里的保安
曾经爱慕的姑娘成了宾馆的服务员
我知道的健壮的男人和女人
如今住在出租房里
他们的隔壁堆放着捡来的分类垃圾
小周村依旧很小,大周村依旧很大
在两村交界处的乡村土路上
我看见了那头熟悉的老黄牛
这么多年,它浑浊的目光
连同村后的老屋一道
被村庄的夜晚,像古董珍宝一样收藏
小周村
谁在雨里晾晒金黄?谁将
风中的月季娶回作新娘?谁寂寥,
在村口的麦场上,用利刃雕刻星光?
谁说出杏树爱恋桃花的秘密?
谁在星期日的天主教堂下
拥抱玫瑰,放声大哭?谁用
梦幻般的渔网捕食秋风
继而放开,落下一个空洞的感怀。
啊,我猜想那些绿色,正蹿进隧道
变成东风。如同一群牛羊牵着
一截村庄赶集,圣洁的黄昏,
正慢慢打开沉睡的柳叶和菖蒲。
我还获悉一个单词正悄无声息的怀孕,
腹中的日光吐出梨花,
比一根芦苇高尚。
村庄,村庄以西
再往前走,村庄
就有了书法的筋骨
一位手执羊鞭的老人。侧如行草
追赶上他的羊群
就能望见淮北平原的黎明。
花香来得太早,太早了
炊烟的唇
房屋的绿
天鹅湖畔的沟壑
能称出岁月几克的水分?
美好的忧伤,只能是
失散的妻女,在一次风暴降临之前
翻开经卷,热烈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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