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梧诗歌：那些死去的大雪，活着的阳光

              简明   薛梅

  
    这篇文章，我们着重谈谈孙梧诗歌中的童年视角。

    童年是诗人的摇篮，童年教会了诗人用力哭和笑，用力喊。童年让诗人长出一颗一颗乳牙，然后，再让蛀虫把它们一颗一颗的捣毁。童年的记忆是诗歌的源头，正如雪山是河流

的源头、荒原是绿洲的源头一样，每一位诗人都写出过一首杰出的处女作：童年。
    童年，是生命流程中第一朵天真烂漫的浪花，美好、短暂又仿佛是记忆中的永恒刻度。音乐家罗伯特·舒曼柔情舒缓的《童年即景》和罗大佑磁性深情的《童年》、导演安德烈·塔尔可夫斯基散文化的《镜子》童年、词人辛弃疾“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童年、诗人李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童年……，都为我们打开记忆深处的开关；还有高尔基“三部曲”中艰辛而传奇的《我的童年》，萧红《胡兰河传》中颇具挽歌情调的“我家后花园”的童年，都让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在刹那间重现，引领我们回到那段青葱翠绿的童年时光。

    孙梧在生活环境剧烈变化的现实中，真切感受到了行走在钢筋水泥之间的逼仄，天真淳朴距离我们越来越远，心理的疲惫越来越重，那些我们喜欢的游戏，那些我们喜欢的歌谣，那些我们喜欢的故事，还有那些我们永远问不完的为什么……
    孙梧怀念童年的自由自在和天真无邪。“那些死去的大雪/活着的阳光”，仿佛呼应了诗人顾城在《童年的河滨》中深切的召唤：“最好用单线画一条大船/从童年的河滨驶向永恒/让我们一路上吱吱喳喳/像小鸟那样热爱生命”。

    《青石路》就是我们童年记忆中的游戏和歌谣，《上学路上》和《丁亥年又是一个暖冬》就是我们童年记忆中的故事和为什么。

    孙梧的这一组诗歌就像一个年代久远的黑白影片，在日益繁杂、目不暇接的彩色镜片中，显示出了深远的时间气味和灵魂气息。“青石路”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时间情感的意象，一个“青”字托出了青涩的梦幻，还有潮湿的江南小雨般的追忆。“青石路”作为童年的一种记忆，具有无限的延展性：脚印、纸牌、游戏、歌声，甚至“暗处的撒尿”，童真童趣烂漫了成年人的心：

    这些年来，我走过的路越来越少

    我怀念的儿歌，越来越多

        ——《青石路》

    在现实的“路”上，成年的感伤在“越来越多”与“越来越少”的回旋中潜滋暗长。

    《上学路上》更像一部童年电影的脚本，有人物：我和我们；有动作：拐、进、过、数、遇到、追赶、丈量、路过、奔跑、喜欢；有现场：上学路上；有细节：过一条沟壑，夏天的时候常流水/数两排杨树林，一片空地/也是露天影院，还会/遇到三姑家的羊群/遇到三人粗的槐树，据说长了三百年/遇到一个要饭的，我们常常追赶//；有时空变幻的奇思妙想：

    那年，风带走了斑驳的记忆

    步子丈量不出家和学校的距离

    村庄凉下来了

    我路过的店铺只有按计划供应的农具

    我在路上数石子

    再数156步，还是落日感染了暮色

    栖落的小鸟，最终放回到最初的位置

    奔跑的我喜欢把那些数字理顺

    诗意在一个个分镜头清晰地演示中，又不时会跳跃出一些“蒙太奇”镜头，比如“槐树”，比如“要饭的”，比如“风”，比如“步子”，比如“栖落的小鸟”。

    《丁亥年又是一个暖冬》是这一组诗歌中最动人的篇什。“暖冬”确立了这首诗的温度，“死去的大雪”确立了“陀螺”的时光已逝；然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感“阳光”却永生长存。
    这首诗以人物传记的手法进入童年又游离童年，信笔游走，既有“闲庭信步”的气象，又有“蓦然回首”的意绪。从童年而至成年，“你的笑”始终是灿烂的“阳光”，照亮着前程。
    诗歌的第一段极为动人，“粉红的脸蛋”、“一件花棉袄”的肖像栩栩如生；“你的陀螺转了180圈，我的转了216圈”，以物之动衬人之动的巧妙；“你就笑了”，不是语言胜似语言的活脱；“我还清晰地记得。唱出的歌总是走调”，不是海市蜃楼的惊鸿一瞥，而是铭心刻骨的诗情画意。

    一切都显得安静，山区的冬

    风照旧高过山尖。雪偶尔飘过窗前

    你在南方的城市

    每次都在电话那头问我，雪下得大不大

    屋檐下有没有我们常吃的冰凌

    第二段借人世沧桑的难料以及天南地北的分隔，诗人更加巧妙衬托出两小无猜的纯洁及深情。一如静静飘落的雪花，“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它以素心冰清辉映了人性最美丽的童心：

    那些死去的大雪
    活着的阳光

附：孙梧诗歌

青石路

这些石子就是儿时的脚印
我们在上面玩纸牌，做游戏
天一黑，萤火虫就落满校园
低垂的花草传着歌声
风贴紧破旧的院墙行走
我们躲在暗处撒尿
这些年来，我走过路越来越少
我怀念的儿歌，越来越多

上学路上

拐四个路口，进四个小巷
过一条沟壑，夏天的时候常流水
数两排杨树林，一片空地
也是露天影院，还会
遇到三姑家的羊群
遇到三人粗的槐树，据说长了三百年
遇到一个要饭的，我们常常追赶

那年，风带走了斑驳的记忆
步子丈量不出家和学校的距离
村庄凉下来了
我路过的店铺只有按计划供应的农具
我在路上数石子
再数156步，还是落日感染了暮色
栖落的小鸟，最终放回到最初的位置
奔跑的我喜欢把那些数字理顺

丁亥年又是一个暖冬

1992年冬，我家的猪刚生下一窝猪崽
村边的河沟结着厚厚的冰
你的陀螺转了180圈，我的转了216圈
然后你就笑了，大雪刚刚停下
冬天里的一束阳光，照在
你粉红的脸蛋上。一件花棉袄
我还清晰地记得。唱出的歌总是走调

一切都显得安静，山区的冬
风照旧高过山尖。雪偶尔飘过窗前
你在南方的城市
每次都在电话那头问我，雪下得大不大
屋檐下有没有我们常吃的冰凌

 
那些死去的大雪
活着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