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

 

 

一和

 

儿子，在我几近不惑之年，在我几近绝望之际，你来了。你带着第一声啼哭而来，然后你又带来了欢笑和祝福。你让愁眉不展的日子成为昨天，你让孤独落寞的心情成为过去，你让欢声笑语飘溢在一个农家陋院的上空……公元两千零三年三月三十一日，农历癸未羊年的二月二十九日，是一个吉庆的日子，是你的生日。按照咱们中国《周易》的说法儿，你属羊，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同时又是在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来到这世上的，因此，我敢说，你肯定是个一生不愁吃喝之人。想想也是，在春天，遍地是草，能缺一只小羊的吃喝吗？那么，你生命当中究竟还缺少什么呢？在你尚未面世之前，这个问题让我苦苦思索了许久，我想，你生命当中什么也不缺，就缺少文化，或者换一个说法，你缺少接受良好文化教育的环境。所以，我决定给你取名字叫“刘笑文堋”——刘，是你母亲的姓，也是我祖父原始的姓，我祖父原是一个刘姓农民的儿子，因为弟兄们多，家里穷，在十一岁时被送了人，这也是我至今仍然姓“和”的根本原因。还有一个说法，父系氏族流行了这么长时间，我想，咱们家也该改革改革了；笑，是希望你一生一世笑口常开的意思；文，不用细讲，就是希望你把文化看得比什么都大都重的意思；堋，《新华词典》的解释是：“我国古代科学家李冰在修建都江堰时所创造的一种分水堤，作用是减杀水势”。我把它嵌在你的名字里，无非是想借“堋”来之势，遏止咱们家祖上不学无术的光荣传统，从此有一个大的改观。给你取四字名，也是这个意思，是真心想变一变。
    关于你的名字、你的姓，在咱们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你母亲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你祖父母和姑姑们不参与，你的外公外婆也表示理解，可是你的伯伯和叔叔们表示了异议，他们说：“明明是和家的后代，为什么要姓刘呢？”在我作了解释说明以后，他们仍然觉得不可理喻。争议的另外一个焦点是四字名。在他们认为，只有日本人和其它国家的人才取三字以上的名，中国人只能取二字或三字名。中国人为什么就不能取三字以上的名字呢？这看似一个简单的问题，从中可以反映出作为农民的守旧意识。基本可以这样说，传承父姓和取三字二字名，不是什么光荣传统，恰恰是可以抨弃和改变的。不是吗？一个人要发展，离不开进取和努力。一个国家要发展，同样也离不开开拓和创新。科学技术的发明创造在推动社会前进的同时，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因此我不去管他们，仍然我行我素地给你取了四字的名。
    我一直认为我这一生是不幸的，这直接影响了我的写作，从我以往的文字中你可以知道这一点。但是自从有了你母亲和你之后，我的生活有了一个大的改观。两千零三年，对于伊拉克人来说，意味着战争和毁灭。对于我，却意味着幸福和新生活的开始——在我几近不惑之年，几近绝望之际，你母亲带着她的爱来到了我身边，然后又有了你。你说，我能不幸福吗？可是我知道，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就是勤奋工作。好比一个单位，领导把一切办公用品都给你准备得停停当当，你说，你能不努力干活儿吗？
    是的，我必须努力工作。像你的爷爷一样，按照法定的年龄，虽然他早已退休了，但是为了儿子，为了撑起这个多灾多难的家，他仍然在兢兢业业地、任劳任怨地劳动着，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说过我一个不字。这让我觉得惨愧——别的退休工人都在快快乐乐地享受天伦，只有他，还在苦苦地撑着！可是没有办法，谁让我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农民呢？谁让我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穷酸文人呢？假如我是一个弃粮经商的农民，假如当年我听从了你爷爷的劝告，不异想天开地要写作要当作家，去上师范，然后认认真真地做一名教师……咳，不说了，儿子，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又固执己见的人，这也是很早以前就界定了的，想要改变几乎比登天还难。
    儿子，长期以来，我一直被自己的身份问题困惑着，我不知道我是谁。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应该是农民呢，还是作家，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假如我把自己界定为农民，我应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是我从小到大，从没有参加过农村的劳动，更不知道春种秋收的具体细节，也不知道分给我的一亩三分地在村北或是村南。假如我不把自己界定为农民呢，家里的户口本上又明明写着户主是我，每年，你爷爷奶奶要以我的名义缴公粮的。假如我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作家，别人要笑我的，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作家大多是官人，每月拿一份薪奉或工资的，最不济，也要像外国人一样，靠稿酬养家糊口。而我却不能，一是现如今稿酬太低，每年进帐只有几百上千元；二是笔头太懒，总是读得多写得少，偶尔有一篇东西出笼，也不一定就引起轰动，不一定就能卖得大价钱。鉴于以上两种情况，所以大多时间我干一些自己并不情愿干的营生，用以维持家用。现在你可以知道了，我是一个既不能称之为农民又不能称之为作家的人，有些时候，我想啊想，我应该是什么呢？想来想去，把自己定位为边缘人还是比较合适的。可是这个名称，又是不能填表用的。没办法，只好在自己名字后面，有时写成作家，有时写成农民，但不管写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现在有了你，儿子！我不想再这样糊里糊涂过下去了，哪怕把我还原成农民，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明不白。最其码，做为农民，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挣钱养家。但是做为作家呢，就不一样了，你要保持清高，还要视金钱为粪土，殊不知，没有钱，人是没法活命的。况且将来要送你去幼稚园，要送你去上小学、中学、大学读书，依现在的行情，没有钱是绝对办不到的。因此我要努力去工作，只有努力工作，勤奋工作，才能够挣到更多的钱，才能够把你培养成一个完全区别于农民的人。我知道这样做会影响到我个人的写作，但是我愿意，谁让我是你的父亲呢？做了父亲就意味着牺牲、奉献，就意味着你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就意味着一个人吃饱一家不饥的“单身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才不至于将来被你瞧不起。除此之外，我会安排自己的业余时间，继续以往的写作。我不可能从此一个字不写，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作家，但是写作对于我同样重要，甚至可以这样说，写作是我生命延续的唯一方式，我可以忍受写作一生一事无成的痛苦和无奈，但是我不能够忍受不再写作的寂寞。
    儿子，你现在还小，我对你说这些，你听不懂。我也知道你听不懂，可我忍不住还是要说给你听，好在我知道将来以后你会懂的，所以我才不厌其烦地在电脑前絮絮叨叨说给你听。你在听吗？我知道此刻你已入睡，可我相信你的心灵在倾听我诉说。都说父子间的心灵是相通的，我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呢？进入两千零三年，世界上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可是该来的幸福还是如期而至，你说，我凭什么不相信呢？虽然伊拉克人民还在忍受着战争的苦难，虽然“非典”瘟疫还在中国大地上横行，但是我深信，一切都会过去，幸福即将来临。就像我一样，想不幸福都难。
    不是这样吗？刘笑文堋？

 

二○○三年七月二十七日 周日 夜；
于许昌              兴华路寓所。

 

你是谁？

 

碗里是卤面，奶瓶里是啤酒。

 

 

人小碗大

 

 

祖孙情

 

 

我为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