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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父子小传》
(2006-07-11 11:03:47)| 分类： 一和小说 |
父子小传
一和
许州城外数里，有一荸草村。相传此村有一父一子，不知其名，单知其事，听而志之，遂为传。
老子五十岁，身高五尺三；儿子二十岁，身长五尺半。三十岁得子，老子很喜欢。儿子放学回来，骑着老子脖子满世界转，往老子鞋窝儿里尿尿。别人说惯得太不像话了，老子乐哈哈地笑。如今，老子品出了娇子如害子的滋味儿，可是晚了，儿大不由爷。这是后话。
春。老子的胡子剪了剪，成了个八国联军的八字；儿子的胡子拔了拔，成了个八仙过海的八字。八字胡对镜，一个变俩。俩八字胡相隔一揸远。“儿，不愁吃不愁喝，你咋去借公家的钱？”“父，吃也有喝也有，可我得买条裤子穿。”“我给你钱。五十块，够买一身好衣裳。”“五十太少。”“你想多少？”“想五千。”“哪儿卖五千块一条裤子？”老子惊得立了起来。“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贷五千块弄一个照相馆，然后用自己赚的钱办自己的事。”“儿，你能行吗？那洋玩意儿……”“能行！我在学校啃过物理化学。”“儿，你还得起吗？还不起要抄家判罪呢！”“父，还得起，我调查过，不会亏的。”老子又说：“你先别急，让我问问再说。”不几日，儿子的事业开张了，生意颇是兴隆。
夏。老子一张黑红脸，儿子一张红白脸，两张脸面距离二尺半。“儿，明儿个收麦，我已把镰磨好了。”“父，不用镰，有收割机。”“一亩地要四块钱呢！四七二十八，是你四叔半个月的工资。”“咱有钱。”“有钱还有许多事儿没办呢！”“人收不合算！赔进去的工夫少说也挣两个二十八。”“大麦忙天会有人照相？你该关门大吉。”“是该关门儿。我进城去营业，城里人不收麦。”“说一千道一万，你是变了修了，不愿下死力了。”“下死力不合算。”老子不再说话，独自回屋睡去了。第二天早晨，日头还在睡觉，儿子也还在睡觉，老子提着光溜溜的镰柄下地去。到了地头，放眼一望，西南东北，东北西南，已光溜溜也！回转来，见场里有一个山一样高大的麦垛，老子气不打一处来。儿子起来，也不吃饭，挎上那洋玩意儿，进城去了。
秋。老子的胡子愈来愈长了，儿子的胡子没了，眼望着眼，老子不曾发现儿子脸上少了点什么。“父，东村那一门亲事我不如意。”“咋不如意？”“我和她没感情。”“结了婚感情就有了。”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哈哈大笑起来。“父，你笑啥？我要和她吹了。”“你敢！”“我怎么不敢？”“你敢再说个不字我打折你的狗腿。”“我的事儿不要你管。”“我偏要管！不管你变陈世美啦！”“是你娶媳妇还是我娶媳妇？”“是你娶女人，可是进了这个家门，就是我的儿媳妇。”儿子顿时语塞，想想，理直气壮起来，问：“父，这事儿，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是我。”“凭啥？”“县公安局发的户口本儿上白纸黑字写着，户主是我。”儿子哑口无言，良久，方怯怯地问：“父，媳妇娶进家来，是你和她生儿育女还是我和她生儿育女？”老子竟无言以对，半天，骂一句：“放你娘那臭驴屁！”儿子得意非凡，吹了，又谈上了，深恐夜长梦多，速战速决，把一个俊俊俏俏的女儿家迎进了家门。只是，一不小心，肚子搞得大了一点点。老子仍旧气不打一处来。
冬。老子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儿子的嘴巴常常笑得合不拢。老子叹了一口气。“父，您又为啥事儿上愁？”“家里还是有个小妮子好，能帮大人烧锅做饭，洗洗刷刷。”“父，您不喜欢孬蛋吗？”“喜欢！咋不喜欢？别人做梦都想着抱孙子呢！只是，咱们家世世代代男多女少，再说，孬蛋自己也太孤单。”“父，我只要这一个儿。”“咋能要一个儿呢？俗话说，多子多福。”“娘又常常说，多儿多女多罪孽！女人生孩子太受罪。”“没鸡下蛋轻巧。别听你娘胡说，娘儿们家，会瞎叨叨个啥！”“书上讲少生优生智力高。”“生两个也不见得缺胳膊少腿儿。前王庄赖货，姊妹弟兄十一个，个个人高马大。”“我想从摄影上成家立业呢！孩子多顾不过来。”“有你娘哪！你奶在世时总叨叨着抱小孙女，你娘能不感染上？咱们家不重男不轻女。”“父，我做不了主。”“你也算个男人？搭长一对儿圣人蛋！”时过不久，孬蛋他妈做了结扎手术。老子的眼再不是一条缝，眉毛胡子上下了霜，从此没有几个笑脸儿。
老子和儿子总尿不到一个壶儿里，儿子很伤怀，很苦闷，有话只能和自谈的爱人聊聊。一日，儿子说：“知不？我和父之间有一条深沟，父年轻二十岁，我年长二十岁，这条沟兴许能填平。”
1987年6月7-10日下坡村
原载1987年8月25日《中国农村经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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