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吕洁走在南头工业区的大道上,哇,那密密的黑压压的人群,穿着一律的灰色的工作服,被淹没了个性,那步伐是懒散的,有气无力的,与上班时形成了相反的对比——精力被榨完了。仿佛马戏团的猴子,跳了半天,训练结束了,到吃烧饼的时候,却蹦不起来。
阿洁的宿舍住着6个人,而那些蓝领打工妹(体力打工)同样大的宿舍,住着16个人。同宿舍的阿玲招呼阿洁一起去打饭,阿洁手中握着毛巾:“我先冲凉,不想吃饭,你先去吧!”
阿玲说:“你初来乍到,身体吃不消,过几天会习惯的我们刚来时还不如你呢。我帮你带饭。”
阿洁把饭盒交给阿玲,转身进了洗漱间,开大了水龙头,闭上眼睛,恨不能自己冲成一堆稀泥,冲走一切感觉,冲走所有的柔情与泪水。。。。。。。
吃过晚饭,在昏暗的街灯下,乘没加班的间隙,三五个工仔喝着啤酒聊聊天, 一张方桌,几只杯子,便是一方单薄而简短的欢笑。这种方式的娱乐像路旁的垃圾,在深圳随处可见。几个广东仔操着生硬的普通话问:“吕小姐,你从那儿来?”
阿洁说:“江苏。”
“那是个顶好的地方,还出来干嘛?你是公司的白牡丹,阿玲是公司的黑牡丹。你一来我们公司真像锦上添花!”阿洁问阿玲干嘛跑出来,阿玲说:“在家没意思的,我虽然高中毕业、户口是农村的,没啥呆头。从小我就有个愿望,就像只小鸟,虽然家里的房子并不破,但我盼望房顶上有几个洞,我可以钻出来看一看。”事后,阿洁才知道阿玲有个在城里的继父,在安徽淮北的一个县城,任轻工业局副局长,这位继父待她的母亲像仆人,在外边还有个情妇,阿玲为逃避家庭氛围逃到深圳,像阿玲这样为逃避周围环境出来的女孩如雨后春笋。
话题扯到公司总经理身上,阿玲告诉阿洁:“总经理是日本人,但一直在英国长大的,有两个学位。总经理这人,你想学什么,他都会教你。”
阿洁有些诧异:“阿玲,你对总经理这么了解。你在碱 里是不是秘书?”
阿玲说:“暂时公司没有空缺,总经理让我给他洗洗衣服,整理整理宿舍。”
到加班时间了,大伙迅速散开。资本家的加班费在召唤着他们。
总经理山木先生有着高大的身躯,饱满的头颅,虽然只有43岁,但由于过度的夜生活,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他花了二年时间,住在广东考察,于1987年来中国投资,振光相机在中国市场很快站稳了脚根。由于母亲是位华侨,他对中国的礼节、风俗、人情有更快更深的了解。
短短的三年时间,他在中国有了各行各业的朋友,政府官员、厂长、经理,去年他在武汉和惠州买下了两块地皮。这些地皮是抢手货,不要说外国人,就是中国人也很难插手,但他巧妙地贿赂了那些掌权的中国先生。“贿赂就像润滑油,每个政府都需要它,尽管很脏,发出恶心的气味,但可以加速社会的运转。至少我会使用它。”山木先生在谦虚、温和的外表下,常常洋洋自得——吹嘘自己办妥这事仅用1万美金。
这年头的市场在一天天涨价,爱国主义在一些人那儿开始掉价!
晚上8:40分,阿洁去公司取一份资料,公司的灯一直在亮着。打开门一看,她惊呆了,山木先生站在高大的双边木梯上,穿着背心,流着汗,左手提着油漆罐,右手拿着毛刷。
阿洁问总经理,你为什么不让员工来粉刷呢?
“吕小姐,员工刷的比我更好吗?”山木正干得带劲。
阿洁这才注意到,在深绿色的墙壁上,三道白械异常醒目,给人以庄严气派的感觉,好一个漆工!
山木先生解释说:“你们白天上班,我不能打搅你们。”
噢!一个千万美金的老板,下班后还要加班粉墙。。。。。。这就是资本家,他的财富不是凭空产生的,是干出来的,钻营出来的,拼命出来的。喝自己的血壮大的。
山木先生走下来抽烟,透过烟雾,他欣赏着吕洁胸部的曲线。这是振光公司最优美的曲线,但他的眼光中又带有一丝悲哀,因为这样的年轻美人只能为公司服务几年,过眼烟云!
“吕小姐,你有必要来深圳工作吗?深圳又苦又忙。听说你们内地一杯水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连倒开水都不出办公室,随手就可以泼在地上,是这样吗?”山木问。
“总经理,美国《读者文摘》你一定看过吧,文章说,中国人的官僚主义像长城的石头,美国人的官僚主义像合众国生产的钢铁,日本人的官僚主义像你们生产的家用电器,不知您看过没有?”
“好吧,这些问题留给掌权的统治者去讨论吧。”山木揿息了手中的烟,“我认为人类的生存原则到处相同,能适用于这儿,也适用于那儿,只是程序有所变化。你在振光公司站住脚了,在别的任何公司都会站住脚。吕小姐,你愿意接受新尝试吗,比如说代理我的助理?”
“你是说,让我调换一个工种。”
“我只是想,公司里不管哪一位职员,我会给他更多的机会,”山木平静地说:“我在你这个年龄,与客户报价、杀价,接待客户,可没有让我为难的。”
阿洁说:“公司里比我能力强的人很多,我对产品又不熟悉,怕做不好。”
“吕小姐,人要敢于接受挑战,才会有新的乐趣啊,你从内地到特区不就是为了接受挑战吗?你可以说是中国人所说的——正当年华,美貌动人,聪明伶俐,受过良好的教育,头脑机敏过人。”
山木先生那棕黄色的眼睛盯住阿洁,似乎阿洁的口一张,就会有黄金一片。
阿洁说:“谢谢你,先生,我的确很感激,但允许我先熟悉一下业务。”阿洁有一种直觉,她不敢太接近山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