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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记忆一直都在,不曾丢失……
一
我们那儿是1982年9月实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记忆中在生产队里干过三次活。
那年夏收,我们班29个人由一名学校老师带队去地里拾麦穗。毒辣辣的太阳底下,田野里的麦子都已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麦茬,炎热的阳光照得大地有点烫,风夹杂着秸秆的清香荡漾开来。我弯腰拾起几株连着秸秆的麦穗,几颗麦粒在手指的触碰下蹦了出来,饱满圆润,新鲜得讨人喜欢,不经意间又滑出了指缝。
我是第一次拾麦穗,没有经验,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或者随大流,看见刚割完的麦地就进去。结果,一趟下来累得够呛,还没拾到多少麦穗。
为了能多拾些麦子,我和几个同学走得非常远,每到一片地头,我们就像发现宝贝一样,一边瞅散落的麦头,一边飞快地拾,左右开弓,像鸡觅食一样,连刨带啄,拾满半把,左手握住,右手继续拾,很快就拾成一满把,飞快用手一绾,攒成一小撮,连一个个麦头都不肯遣忘,敏捷地拾起,娴熟地放入篮中。一枚枚肥大的麦穗,源源不断地聚拢在篮中。
一不小心麦芒刺破手指,一时半刻取不出来,只能忍着痛,回家后用针尖才能挑出。而且,麦穗上的灰尘沾在皮肤上就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似的,越挠越痒。沾了麦灰,我就用手轻轻的擦拭,不去挠,忍着痒痛,到地头用水冲洗。
继续一垄一垄地认真往前找,拐弯处麦穗特别多,阳光洒下来,一片金黄,我们几个小学生,弯腰就拾,几个的篮子终于拾满了。
学生给生产队拾麦穗不计工分,不给算钱,只要参加,就给每人半斤锅饼,一碗大米汤。
喝了一大碗米汤,锅饼却舍不得吃,跟着队伍,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向家走。在桥头遇到弟弟,我扬了扬锅饼。他跑过来,接过锅饼,猛咬了一口,牵着我的手,兴高采烈的随着队伍走。
二
我们村四周都是水,南北称坝子,东西称沟,那时候的夏天,南坝子是孩子们的天堂。
一两场雨后,气温高起来,大一些男孩子便蠢蠢欲动了,相约下水游泳。飞快地跑到水边,甩下背心和裤衩,一个猛子就扎下去了,水花溅起老高,就不见了人影,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看谁的响声大,看谁的水花高,正是爱出风头的时候,有的打嘭嘭、有的扎猛子、有的漂仰、有的踩水、有的狗刨……
时间一长,便觉得索然无味了,几个小伙伴便互相攻击,打开了水仗。一个用单掌在水面迅速推出,击出的水花如飞箭般直冲对方。另一个十指相扣,双掌在迅速开合之际,挤压的水如飞镖一般飞射过去,力道更大。一个占了下风,一个猛子扎下去,另一个在后面猛追。一个刚露出水面,喘着大气,四顾寻找,另一个正立于原地嘻嘻笑着,继续推水。
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是他们。我和弟弟只能呆在岸边浅水区泡着,羡慕地看着他们戏乐。那时,我七岁,弟弟五岁,都不会游泳。
浅水区的淤泥里有一个个的小洞,我伸出大拇指和食指,顺着小洞的向前探,感觉到一个粗实滑溜的东西就用手一捏,一提,一甩,水边的泥滩上便多了一条肥美的泥鳅蹦跳着……
“你看,你弟弟出什么洋相!”在岸边石头上洗衣服的女庄邻,指着水中说。
我回头一看,弟弟已滑向深水区,沟底离岸边几米是漏斗型的,弟弟可能被水荡到漏斗边缘,正向深处划下去,水已经淹到伸直的手掌处,露出的四指在拼命地勾动着,想引起岸边人的注意。
我不会游泳,更不敢有大的动作,推起的水会把他荡到更深处,我又急又怕,小心移到跟前,一把揪住露出四指,拉到跟前。顾不上身上、脸上的沟泥,拉着弟弟向家跑。
奶奶让大姐傍晚时分,在弟弟落水处舀了一瓢水,泼到岸边,画了一个圈,烧了几张纸,感谢沟神不收之恩。
三
1984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实行了三年,父亲让会木工的姑夫用刺槐木打制了一辆平车架,又从五金店搬回了一套平车轱辘,从此农活便利了许多。
有了平车,我就可以干很多活了,鲁东南丘陵的无尽梯田中,一条条蜿蜒起伏的小路上,我和很多少年一样拉起一架平车行进着。
那年麦收,我拉着工具和化肥,送往父亲耕作的地块。出了村就是上坡,弯腰曲背,一步一蹬。头上顶着正午酷热的骄阳,路面上蒸腾的热浪,似乎将要烤燃麦收后尚未翻耕的田野,路边的树叶无力地耷拉着,叶间蝉儿使劲叫着。呼吸的节奏随着脚步变换着频率,吸一口气,猛蹬几步。渐渐地憋口气只能走三两步,最后一步三喘,汗湿衣裤。汗水流进眼睛,腌得生疼,用力眨也不顶用,越眨动入眼越多。两手紧紧攥住车把,抹一把汗,车子就停住了,咬牙沿S形移上岭顶。
猛喝几口水,洗净脸上汗,慢慢缓过劲来,拉着一袋子小麦和弟弟回家。装小麦时,车后部的重量略重于车前部,这样车头向下按的过程中,车子就有一股自然向前的惯性。下坡时,车把适当用力向上掀着,让车架后尾磨着路面,使车子处于可刹可控状态。
快到场地时,是下坡和拐弯,麦子和弟弟都偏向车后,我体重较轻,脚不连地,无法刹车,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冲进石塘,我一扭腰,车撞向一颗大树。车虽不会冲进石塘,但它的横杆会将我的脖子挤到树上。我左手猛地抱住大树,身子绕到树后,悬在石塘边上,左手三指被挤到树上。等有人拉开车后,血已流到树根,三个指甲全部挤断,中指第一节肉挤掉,现在仍很明显。
四
那一年,和许多村里光屁股的小伙伴一道,提着妈妈给我用碎布头缝制的花书包,我被父亲送进了村里的小学。
那时候,在农村学校,文具盒还很少见。只有两三个家里有上班的才有,是那种很窄很简易的铁皮文具盒,使用一段时间,就凹凹凸凸的,外皮的漆慢慢地剥落了,无漆处便锈迹斑斑。他们将文具盒摆在泥土堆砌的课桌上,不让人摸一下。有调皮的同学趁主人不在偷偷抚弄一番,或用铅笔刀在上面发泄一下。
我的东邻三叔是个兽医,经常给我一些长方形的、正方形的、白色的、黄色的纸盒子,来装铅笔,虽然也能引起一些同学的羡慕,但还是渴望能有一个真正的文具盒,这个念头曾经隐藏在每次丢掉纸盒子的那一刻失意里。
有一次去大姑家,大姑领着我和弟弟去他们村供销社,买糖块或者那时也少见的几种零食。
“大姑,我要那个!”我看到了柜台里的铁皮文具盒,只知道自己喜欢,还不能理解各家的困难。
“文具盒多少钱一个?”大姑指着一个问。
“四毛七。”
“拿一个吧。”
“我也要,我上一年级了,有好多铅笔呢!”弟弟也要。
那时候不知道,大姑也没有多少钱,买一个都吃力呢,最后,兄弟二人都兴高采烈。
记忆中怎么也搜寻不到这平生第一个的铁皮文具盒,是何时生锈、何时丢弃的。但它在我心中至今没有生锈,毕竟它装满了浓浓的亲情。
五
我小时候的乡下,一切显得单调、孤寂,连孩子打架也是一种乐趣。
玩伴相熟生厌,游戏争长笑短,玩笑戳到疼处,比赛久输不赢,彼此冷眼相对,话语也是夹枪夹棒,火药味十足,两人马上就冲到一起。扭胳膊、抠嘴巴,掐耳朵,薅头发,掏裆,但凡能抓住的地方,必然是连抓带挠,弄得彼此脸上道道血痕,或衣衫被扯破,或鼻孔嘴唇被抠破。
强者如战胜的公鸡,洋洋自得,不断向旁观者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某一招的厉害。而败者则沮丧着脸,泪痕斑斑,边哭嚎边朝家跑去,大概是搬兵求救。
弟弟倒很少找我,但我绝对见不得弟弟吃亏,我那时主张别人不打你,你不可以打别人;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这一次你不把他打哭,下次他还会打你;这次你把他打哭了,下次他就不敢打你了。要学会利用团队战术,如果好朋友被别人打了,一定要上前去帮忙,自己被打时,好朋友才会帮忙。当然,不能和好朋友一起先打别人。
其实,那时,自己都还是孩子,没有约束自己的能力,也缺乏判断是非的标准,一些不着边际的做法也是天性使然,争吵、打斗没有实质性的东西,露一样起了,又雾一样的散了。
六
村里准账,扣了两辆货车,放在村部,每夜由已放假的我们四个学生看着。我年龄最大,那年也才十七岁。
那夜,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的沉寂,雨,狂暴的射向每个角落。剧烈的敲打着窗外的遮阳棚,敲打着院子里晒了一天的大货车,白日里太阳留下的气味,正一点点消失,不久,就淹没在雨的怀抱里了......
我们四个在办公室里打着扑克,房梁上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的转着,院内的强光亮于室内的日光灯后,轰隆隆的雷声惊天动地,似乎要把上天的怒意洗净,要把大地上的愤懑荡平。门檐上的雨水,已成了水幕,褶皱了外泄的灯光。
每十五分钟,我们会出来一次,用手电筒往车上车下都扫一遍,然后再进屋打扑克。惊雷搅醒了生灵,暴雨带着青蛙的欢声,和着蛐蛐的低声吟唱,演绎着一曲生命的赞歌。蛤蟆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时机,鼓足了力量,与这雨做亲密的接触。
零点后,风依旧,雨依旧。我们再次出来,手电筒已经昏黄。突然,一个闪电,我清晰地看到了院子里的积水已很深,急躁的雨点落下来便瞬间不见了,所能察觉的,只有冒起的水泡。
雨,打在货车驾驶室顶上,发出一声声闷响。手电,扫向车头轮胎和车厢轮胎之间,我们却发出来惊叫。
“有人!”水中森然立着四条腿,惊呆了灯光。
“快找棍子,我到东南角,小H到东北角,小S到西南角,小G到西北角!”虽然害怕,我最大,还是发出命令。
“大哥,你进办公室,打开喇叭,找人来抓贼!”小S吆喝。
“好的,你们站在墙角,别开手电,有人就用棍子揍,别让跑了!”我进办公室前仍吩咐着。
我从来没操作过喇叭,怎么也打不开,时间一久,外面的三个就喊我,由于吊扇动静太大,他们听不到我的回音,怕我出意外,都跑了进来,终于把喇叭打开。喇叭一响,谁的娃谁惦念,看车孩子的家长都带着工具跑来。各找各的娃,询问情况。
在一个没有锁的仓库门前横着一张联椅,上面有两个泥脚印。又叫来书记,在水泥地板上顺着脚印,就找到了留下脚印的人。
不管是远行,还是近走,我们都传承着那一方水土鲜明的性格;不管是过往,还是未来,我们都逃脱不掉那一方乡野里特有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