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热得厉害,动辄就是三十六七度,坐着躺着都是一个劲儿的出汗,空调非得老开着不可。也许是生理的原因,一般男人比女人怕热。妻子觉得开电扇就足矣了,被空调吹久了浑身上下不舒服。有时候我就发牢骚,妻子说:“你就是烧的,早先干庄稼活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没有空调呢?”一时我竟被妻子问住了。
妻子说的是实话。
从前在老家干活,越是三伏天越是要往庄稼地里钻。庄稼都一人多高了,人在里头连气都喘不过来;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是干的,背心脱下来用手一拧,哗哗的流水。那哪是水啊?是汗!庄稼叶子的边缘都有一排细细的小刺,把露肉的地方划的一道儿一道儿的冒着血丝。玉米或高粱穗上有一层粉,被撞落下来,落到身上被划破的地方,再用汗水一杀,哎呀,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恨不能马上到地头,往空地里一站,被风一吹(虽然是热风),就觉得那是人生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麦收季节,必须要在日头最毒的时候轧场,因为天不热麦子晒不干,也就没有办法把麦粒轧下来。一个大晌午轧场下来,嗓子眼都在冒火,让人从井里提一大铝壶凉水,咕嘟咕嘟几口就下去半壶。休息的时候,连把扇子都没有(谁要是带把扇子下地,是要被人笑话的)。讲究的人带条毛巾搽搽汗;不讲究的,用手在脸上一胡噜,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比唱戏的三花脸还好看。
庄稼人最享受的,是吃过晚饭,摇着把蒲扇,聚在胡同口聊天的时候。这时也不那么热了,一阵夜风吹过,凉飕飕的,叫人立马精神了许多。
人们在闲聊的时候,往往会提到城里人的生活。
在人们心目当中,城里人过的都是天堂般的日子。进过京下过卫的人们就绘声绘色地讲起城里人家家都有电灯、收音机什么的。随即他又说:“你们见过电扇吗?”有的人看着自己手里的蒲扇,奇怪这扇子怎么也有电动的?那人就说起那电扇有的吊在房顶上,有的蹲在桌子上。一摁电钮,那扇子就转起来了,那小风呜呜的,痛快死了!听的人里面有人用酸溜溜的口气说:“等着吧,哪天跌跤拾了钱,咱也买一台!”有人与他抬杠:“真有那一天,还不把你烧死?”
话虽如此说,没用几年,这一天还真的来了。进入八十年代之后,人们渐渐地富裕起来了,手里有了几个钱就想享受享受。有一家带头,其余家也跟着兴起来了,几乎家家都按了电扇。上年纪的人就说:“这回你们该识居了吧?还有更邪乎的吗?”年轻人用斗气的口吻说:“怎么没有?人家村里人早就用空调了!”老人就说:“空调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又过了没几年,农村真的有人安了空调。一些老年人看了连连称奇,并表示说:“原来我想再活两年就算了,眼下看来还不能死,我还想再享几年福呢!”
说起来,人这种动物还真是挺奇怪的,钻庄稼地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却连用空调都不满足了。我有时就发感慨:要是再让我过从前那种日子,恐怕是再也过不了了。妻子不以为然地说:“怎么过不了?到时候逼到那个份儿上,让你过得了你就得过得了!”
想想这话,倒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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