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泰按】此文作于2006年前后。我对自己的文字毫不珍惜,写过之后连自己都忘了。偶尔记起,想找出来再看一遍,许多篇章却被外星人劫走了;自己又不留底稿,结果就永无见天日之时。这篇《酒之痛》我是一直记着的,当时发在网上还引起了一些反响,过了些年,当我再去博客与QQ空间去寻找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它,情知是又遭到了外星人的毒手,也就不再抱希望。后来,偶尔翻阅《宛在集》,没想到在里面见到了它的影子。作品的失而复得,就像失散了多年的孩子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心中之快慰无以言表。
时值清明,谨以此文作为牺牲,敬献于父母灵前。
父母大人,尚飨!
2021,4,4,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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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生好酒.
他喝酒历来是不讲究下酒菜的。从前家在农村,经济条件又不怎么好,所谓下酒菜,顶多也不过是素炒个扁豆丝瓜什么的。反正都是自家院里或地里长的,不用花钱。有时到了冬天晚上,想喝点酒暖暖身子,什么菜也没有,就干脆抓一把长果(花生),一边剥皮儿,一边呷酒。看父亲有滋有味的喝得那个香甜劲儿,叫人挺羡慕的。
最奢侈的时候,是夏天到村前的坑塘里摸点小虾回来下酒。那时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活儿回来,带着一身臭汗。跳到水里,一边洗澡,一边扎猛子摸虾,有时甚至一次摸到小半碗。回家用腥油(猪油)一炸,通红,倍儿脆,那个香劲儿,叫我们这些小孩子馋得直抽鼻子。这时父亲就象过节一样高兴,眼睛眯成一条线,当然,也少不了赏我两只虾。甚至有时喝多了,还会红着眼睛把酒盅往我面前一推:“要不,你也来盅儿?"
后来我到城里工作,每次回家,都会给父亲捎去几瓶酒。虽说都不是什么高档酒,可在父亲眼里,比起他平时所喝的三四块钱的散酒来,已经是难得的奢侈品了。他舍不得自个儿喝,总是等客人来了才肯拿出来:"看看,这是俺家小子捎回来的!"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1997年,父亲查出了结肠癌,连续三年大手术,其痛苦自不必说。医嘱不能喝酒,确实委屈了好酒的父亲。也许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对酒的渴望,除了逢年过节,或者来了客人陪着喝几盅外,一般就不再动酒。我看他平时虽不喝酒,可见了酒时那贪馋的目光,知道他的心思,就说:"要不就喝点吧?"他说:"算了吧,其实,我眼下也不怎么想喝。"我知道,他说的不是心里话.
1999年底,癌细胞从结肠转移到了肝上。虽然全家都瞒着他,显然他自已也有查觉。大年三十中午,按着我们家的惯例,要弄几个菜,喝一点儿酒。我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唯一一瓶茅台酒,这是一位老领导送的。那时做为一个普通的机关干部,没多少人送烟送酒,更何况是茅台呢!所以,做为"镇家之宝",我一直没舍得动它。但是我知道,很可能这是父亲最后的一个春节了。老人一生好酒,却始终没有喝过一次茅台。这次不喝,以后恐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我怎能让他带着这种造憾(其实也是我的遗憾)离去呢?所以,我还是把它拿了出来。父亲当然知道这酒的名贵,他一边摆弄着酒瓶,一边对母亲说:"看看!看看!全中国最贵的酒!"
喝酒时,他简直忘了吃菜,端着酒盅,用嘴唇一点一点儿的抿,嘴里还不断地念叨:"好酒,好酒。"他对全家人说:"你们都尝尝,全中国最贵的酒。"不知是明白自已的来日无多,还是真的心里高兴,那天父亲喝了很多,母亲几次夺酒盅都没夺下来。最后,我们爷儿俩将一瓶茅台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酒,他将那只空酒瓶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最显眼处,也就是当年供奉祖先,后来又供奉毛主席的地方。每日都要瞅几眼,或认真地端详半天。来了客人,如果没注意到它,他就会用话"引";而客人一旦注意到了,他马上拿起酒瓶,递到人家面前:"喝过没?全中国最贵的酒!"
父亲的病终于不治,于2000年驾鹤西归。悲痛之余,我总会自我安慰:父亲喝了一辈子酒,最后,我总算让他喝了一次茅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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