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里的历史记忆（12）

日记：1975,5,2

据说大徐郭李维生从县里办学习班回来了。我们队里的副业又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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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后期，农村政策已经开始有所松动，生产队可以搞一点副业。所谓副业，是相对于主业而言。在农村，主业当然是农业，而副业则是指办一些小型的企业或手工作坊，取得一些利润来弥补社员生活的不足。我们生产队由父亲主持，先后做过豆腐，磨过香油等等，都没有赚钱。后来，又干起了翻砂，也就是小铸造。

    交河县是有名的铸造之乡，在民间散落着不少的铸造高手，我们生产队的刘西祥与刘西怀弟兄俩就是，他哥俩自小就在天津或南京学徒。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饿肚子，城里人还不如农村人日子好过，不少工人回到了老家务农，刘家哥俩就是那时候回的老家。多年来他们的手艺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如今一听说要搞翻砂，积极性都很高。整个副业摊子由我父亲负责，并负责对外的联络，包括销售和外界应酬；家里的技术业务由刘家哥俩负责，他俩带领着几个工人搞生产。厂房就是我家闲着的西院两间土坯房，在里面盘起了一个融化铜水或铝水的小锅炉，并购置了翻砂用的木模型。主要产品是铝滑轮、铜油嘴儿和一种被称作“令克棒”的铝制品。刘家弟兄手艺确实不错，从没有见过的产品，稍一捉摸就铸出来了。平时寂静的西院热闹起来了，拉风箱的声音，打磨产品的声音以及人的说笑声，小院充满了朝气和生机。锅炉里的铜水鲜艳通红，冒着缕缕青烟。用耐火材料制成的端勺，将融化了的铜水浇到做好的模型里，冷却后拆开模型，一件产品的毛坯就出来了；再经过姑娘们的精心加工，就变成了一件合格的产品。

    最关键的是产品的销路问题。那时候有一些农村的能人，通过各种关系和手段，跑来业务合同，转手倒卖给像我们队里这样的副业摊儿来谋取利，但这是当时的政策所不允许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关押到县里办学习班。我们村的锡助叔、锡山叔都曾经被关押过。我们队里联系的是附近大徐郭村的李维生。李是大徐郭村的五大名人之一，头脑快，路子广，跑业务相当有一套。 他长的黑黑的，瘦瘦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我们用的就是他跑来的合同。可是中间出了问题：他跑业务的事东窗事发，被县里以投机倒把罪抓起来了。工人已经开始生产产品，可是却因为他的被关没了销路。就在所有人都在着急的时候，李维生却在学习班里搞起了遥控指挥。他让他的儿子来见我父亲，转告我父亲不要着急，等他出来后一切都好说。现在，他让他的儿子拿来一小部分合同，暂时先干着。父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通过这次教训，父亲觉得，靠外人总不是那么保险，就决心自力更生，自己去打开一条销路。虽然自己是个农民，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送货取货，他多少也了解到一点有关的渠道与门路。就这样，他硬着头皮愣往外闯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先后跑了湖北、湖南、四川、安徽等地，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说了多少好话，挨了多少白眼，最后终于拿回了两千多元的合同。全队的人都高兴了起来，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头，仿佛看到了一个美好的前景。那年搞分配，社员们每人分了百十元的红。多少年来，还从没有过过这麽富庶的春节呢！

    事后父亲回忆说：当年别看赚那点儿钱，可着实受了不少的苦。那时候生产队里穷，舍不得花钱，能省的一定要省。到外地去送货购货，基本都是用自行车，几百斤的货，几百里的路，这期间遭的罪可想而知。有一回他与周汉江到雄县去驮塑料管，回来的路上，在河间被扣住了。过了好几天，才拿着有关的证明信，将货物与自行车取回来。类似的罪，遭老鼻子了。

    “苦是苦了点儿，”父亲说，“不过，总算是没有白干，给大伙儿赚点零花钱，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