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
(2018-10-30 05:5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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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
分类: 散文 |
前天,参加亲戚的婚礼,与肖先玲表哥、表嫂同席。那天结婚的是他们女儿的女儿,也就是外甥女。这些年,与表哥见面还多一些,与表嫂就很少见面了。今天一见,惊诧于表嫂的微驼的背,向来以身体健壮、勤劳能干著称的她,果然老了。
说起表哥表嫂,还得说说我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表哥的外曾祖父炳箴公与我的曾祖父炳筠公是同胞兄弟。长兄炳箴公,字右铭,号漱泉,光绪壬午科举人,例授文林郎。炳筠公,字贞斋,因助李鸿章筹办北洋水师有功,被授予蓝翎五品顶戴。我们老辈是个读书人家,也是个典型的封建家庭。尤其是炳箴公,《交河县志》有他的记载,他的夫人也因贤德而载入县志“懿行录”。举人之泽,三世而斩,炳箴公没有孙子,只有三个孙女。三孙女也就是我的三姑,表哥的母亲。
三姑作为举人之后,从小受到的自然是封建礼教熏染,加上脾气大,出嫁之后在家庭中的地位,不啻于贾府的“老祖宗”贾母。 三姑脾气大,但对娘家人可不是一般的看重,不管大人小孩,只要去了,那就是贵宾,必须高接远送,慢待一点都不行。表哥是她的独生子,仪表堂堂,眼下已是七十有一了,仍然颜值颇高,酷男一枚;他在村里是医生,远近有名,但是在三姑面前,却永远是一副谦恭的样子。虽然独生子,三姑对他从小宠而不溺,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三姑不高兴,错的永远是表哥;即便成年结婚之后,仍然会打会骂,下跪更是家常便饭,不敢有半点反抗。
按理说,新社会妇女翻身得解放,地位提高了;但是,妇女解放之风是永远吹不进三姑家的,进入二十一世纪,家庭等级之严,不敢说全国独有,反正是远近少有,俨然是一块封建家庭的活化石。表嫂是个典型的农村劳动妇女,勤劳能干,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但她在家里的地位是最低的。表哥不用说了,三姑的儿子自然是最优秀的,自己打骂可以,别人断不可有半点轻慢;即便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女,表嫂的地位也没有“因子而荣”,在老祖宗的眼里,孙子孙女的地位比他们的妈妈都要高得多。
即便在我们这些“娘家人”看来,三姑对表嫂也有点过分,甚至是“虐待”。我常常听父亲与堂叔们议论,说三姑脾气太大,对表嫂不公平。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饭,受最大的气。新社会了,媳妇哪有被婆婆连打带骂的?但这份“殊荣”,表嫂却享受到了。三姑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却动辄动武;表嫂人高马大,身体健硕,却逆来顺受,这倒也是一种很独特的组合。三姑是从不下地的,地里的活只能由表嫂一人承担,即便是表哥想搭把手,三姑也不允许。我经常听父亲忿愤的发牢骚:“你自己的儿子是儿子,人家的闺女就不是闺女了?”父亲在堂姐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有意见当面也不敢提,只能背后发发牢骚。最极端的例子,是三姑爱吃一种小馄饨,个头很小,皮很薄。但是,三姑只爱吃馅儿,不吃皮。每次都是她自己把馅儿吃了,剩下的皮儿则留给表嫂,不吃还不行。当着我的面,表嫂问表哥:“当时让你你,你吃不?”表哥摇摇头,说不吃。但当时表嫂就吃了,还不能有任何不高兴的表情。
十多年前,三姑去世,表嫂背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掀开了。进入老年的表哥也体会到老伴的不容易,懂得体贴与关心表嫂,表嫂在家庭中的地位这才得到改善与提高。但是,长期被重压的腰却很难再重新直起,背有点驼了;腰腿都有病,走远路很困难,表哥想带她旅游去不了。如今,她的一儿两女,日子过得都很好,对她也很孝顺,平时吃的穿的用的,根本不用自己操心,那份满足溢于言表。她对我说:“表弟,我现在可想开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说爱吃零食,几乎不住嘴的吃,以至于到吃饭时都吃不下了。我理解她的心理:可劲的吃,是想寻找年轻时被压抑的那种心理平衡,也是表达对现今社会的一份满足。
席间,我与表嫂提起当年三姑对她的虐待(只有我这个娘家人可以说,表哥至今不敢表达半点对母亲的不敬),表嫂说:“人家是长辈,骂就骂了,打就打了,只要她高兴就行了呗。”表嫂的善良,让所有人动容。
善良是有回报的,比如这份晚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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