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的婚事
(2012-09-12 01:24:08)分类: 小说 |
表舅原名陈福禄,上中学之后,已经接触过新文化的表舅嫌自己的名字太土、太酸,就自作主张的改作“陈华”。不过,这个新名只是在外面叫,家里人是不承认的,仍然叫他陈福禄。他与我的母亲是姑表兄妹,也就是说,表舅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姑母,也就是我的姑姥姥;而我的外祖父,是我表舅的亲娘舅。这层关系,说起来有些绕口,但在血缘上却是相当亲密的。
姑姥姥一辈子生了五个孩子:老大就是我的表舅,他长我母亲八岁,平分那年刚刚满二十岁,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他下面是我的四位表姨,依次为十五岁、十三岁、十岁和七岁。正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自然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不过,他自小性格内向,不爱张扬,没有公子哥的奢侈豪华,也没有公子哥的飞扬跋扈。相反,他对他父亲吃喝嫖赌的习性很看不惯。每当姑姥姥与姑姥爷生气的时候,姑姥姥就含着泪对表舅说:“你长大了可千万不要像你爹。”表舅就会说:“娘,你放心,我绝不会。”所以,对丈夫已经绝望的姑姥姥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表舅身上。为了让他成才,姑姥姥不肯让他到村里的小学校去读书,而是请了个私塾先生到家里来设馆,专教表舅与四位表姨。教书先生虽然是个落魄的穷秀才,思想却并不旧,所教的课程里也分国文与算术、格物、美术、自然等。但只学了两年,有人说,私塾先生总不如正规学校。姑姥姥毅然辞了私塾先生,把表舅送到五里之外的高川完小去读书。私塾先生一走,姑姥姥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我那几位表姨也就随之而辍学了。几年之后,我表舅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沧县师范学校附设初中部。
表舅十七岁那年,姑姥姥决定为他完婚。媳妇是她一手选定的,是附近村一个破落地主的女儿。模样长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一看就不是庄稼人的闺女。姑姥姥看中的不仅仅是她的漂亮,更看重的是她的能干。姑娘虽说不大识字,但因为从小就没有娘的缘故,养成了持家的好习惯,里里外外打理的十分妥帖,就连与亲戚邻居的人情来往,也都是她说了算;说出话来也叫人听着挺舒服的。所以,村里人都说,将来谁家娶了这个媳妇就烧了八辈子高香了。不光这个,别看细皮嫩肉的,平时笑嘻嘻的也好像没有什么脾气,但干起活来却泼辣的很,一件事干不好,就连饭都不吃,觉也不睡的。不过,表舅对这个媳妇并不满意。在外求学这几年,开阔了眼界,长了不少见识,对婚姻自由的新思潮十分赞成;而且,自己各方面条件也都很好: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家境富裕,学业有成,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标准的“高富帅”,因此,有不少女生暗恋着他,有胆大的还给他传递过纸条。现在,家里突然给他定了一门乡下的亲事,而且女方还没文化,他的不满可想而知。他也曾向母亲表示过反对,怎奈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自信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好,就坚定的表示了自己的不妥协。面对着强势的母亲,一向孝顺的表舅选择了服从。于是,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姑姥姥就为他们举行了婚礼。
那场婚礼,在周围几十里来说,盛况是空前的。为了这场婚礼,陈府上下整整准备了半个多月。光是肥猪就杀了十头。还从沧县城里租来了笼屉、盘碟,在高川大集上采购了大量的粉条、蘑菇;片粉豆腐是专门在高川的豆腐坊定做的。厨师不够,账房先生专程跑了十几里路,请来了四位厨师。大门外就是一片空旷的麦场,用苇席搭起了四五间的席棚,在里面盘了三口大灶。结婚的头一天,大灶就开火了。炖肉、熏鸡、扣碗子,蒸馒头,一片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村里的人们都来帮忙,一些小孩子闻见香味,远远地望着,不断的流口水。
第二天,是婚礼的正日子。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门上贴了喜联,门两边的石狮子脖子各自被系上了大红的绸布。。天还不亮,随着几声炮响,花轿就进了门。光是嫁妆就整整拉了五辆大车。有人问,不是女家没有多少财产吗?知情的人告诉他,嫁妆的钱是陈家出的,娘家不过应个虚名罢了。人们就感叹:陈老夫人为了这个媳妇,算是下了血本了,这姑娘真是有福气。前来参加婚礼的,除了陈家的亲友,还有附近有头面的乡绅,就连县城里的商会会长也来了。举行过婚礼之后,客人们就开始入席。贵宾们在院内的客厅里就餐,而乡亲们都在打麦场搭起的席棚里就坐。桌凳是从村小学借来的,仍然不够,又从外村借了一些,同时排开几十桌。这一天,全村每户出一代表坐席,而且不收礼。庄稼人那里见过这阵势?一年到头不见荤腥的人们,一见这大鱼大肉的,早就流哈喇子了。一说开席,就像饿狼扑食一样,狼吞虎咽,不一会就将桌上的饭菜扫了个精光。一拨人吃完了,又换上另一拨。这流水席整整开了一整天,把那些厨师与端菜的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账房先生就挨个的为人们敬烟,好让大伙儿打起精神继续干活。一天下来,厨师与跑腿的累得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晚上,几个坏小子去听洞房,最后却败兴而归:听了半天没有听到半点动静。有人就琢磨:莫非新郎真的是柳下惠坐怀不乱?不管怎么说,什么也没听到,就难免败了青年人的兴。第二天,引起了人们的议论与猜测。第二天一早,新娘子按照礼节为公婆倒尿盆、生火做饭。老太太特意看了看儿媳的脸色,可儿媳只是一脸的庄重,老太太什么也没看出来,觉得可能小两口新婚之夜过得不错,心里一块石头算落了地,乐颠颠的进屋向老伴报喜去了。
婚后三天,我表舅陪着表舅母回了门,第二天就回学校了,一直待到暑假才回来。这期间,我姑姥姥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只是背地里骂了表舅几句,对着表舅母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