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钩沉（86）

    俗话说：“饱吹饿唱。”意思是只有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吹奏乐器；饿了的时候，只要精神投入地一唱，就把那饿劲儿给忘了。用我老家的一句俏皮话，叫“牵着猴子要饭——穷欢乐”。这是说人应当有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

    还别说，饱吹饿唱的事，我还真见识过。我的远房祖父二洪爷一家就是这样。二洪爷自打年轻就会说书。所谓说书，指的是唱西河大鼓，冀中一代流传的民间说唱形式。一人用三弦伴奏，另一人一手敲鼓，一手打鸳鸯板，边说边唱。过去，有这门手艺，就可以在江湖上混饭吃。二洪爷的儿子固锡叔也会说书。爷俩走村串乡去说书，以此挣钱糊口。在卖艺过程中，风度翩翩的固锡叔还打动了一位姑娘的芳心，这就是后来的固锡婶。固锡婶也会唱，她的嗓子高亢洪亮，唱出来婉转动人。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天一傍黑，就听见二洪爷他们胡同口响起敲鼓声。于是，母亲就说：“你二洪爷家又揭不开锅了。”我们一帮孩子就兴奋地跑去看热闹。果然，固锡叔弹弦，二洪爷和固锡婶轮流唱。人们从村里各个角落聚拢来，有的人甚至端着饭碗，边吃边听。只见二洪爷清清嗓子，一边敲鼓，一边打板，慢悠悠地唱起来：

        唱的是，太阳出来照东墙，

        墙的西面有阴凉。

        娘的哥哥是小孩儿的舅，

        小孩儿的姥姥是娘的娘······

    二洪爷有哮喘病，唱的时候，嗓子里象有只风箱，咕哒咕哒地响，听得我们都捂着嘴笑，却不敢乐出声来。正唱着，二洪奶奶迈动着小脚，颤巍巍地走来，附在二洪爷耳边，小声说：“咱晚上吃什么？”人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哄的一声笑起来。二洪爷不气也不恼，用鼓捶向后一指，示意她退后，自己接着唱起来。

    这场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至在我成年以后, 他们那种乐观的生活态度仍在深深地感染着我, 影响着我, 使我在遭受挫折的时候能够及时调整心态, 以达观的态度来对待生活。年轻的时候，每当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我都会呼朋引伴，到野外去野炊，到河坡去打滚儿，围着篝火跳舞唱歌。那时候，唱得最多的是根据《红灯记》李玉和的唱段改的词：

         提篮小卖拾煤球儿。

        做饭炒菜少搁油。

        里里外外一把手，

        穷人的孩子不觉愁。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配上骡子不犟牛。

    真的，这么一疯一闹，烦恼劲儿都过去了。作家闻章将此称之为“灵魂大飞扬”。

    后来，年纪愈来愈大，那股疯劲儿也过去了，但心气儿并没有变。尤其遇到难事、烦事，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干脆不去想它了，叫上一班狐朋狗友，到饭店里去唱歌喝酒。或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呼天抢地，恨爹骂娘，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或者抓住话筒不放，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吼《一无所有》、《妹妹大胆往前走》。唱得简直是天昏地暗，大汗淋漓，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到最后，喝足了，唱累了，疯劲儿过去了，郁闷的心情也一扫而光。

    这种达观的生活态度，使我轻松地走过了那些崎岖和坎坷。我常对朋友们说：生活本来就够沉重的了，再自寻烦恼，那不是精神自虐吗？车到山前必有路，人不该死总有救，天塌不下来。何况，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下深沪。怕他个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