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钩沉(62)
在过去,要是问一个庄稼人: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他就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话在眼下的孩子们听起来,肯定会觉得匪夷所思:老婆孩子是人一生当中最最重要的两个人,这个可以理解;可是,“热炕头”难道也是必不可少的吗?甚至有的孩子大概连什么是热炕头都不晓得了。
中国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尤其是近代以来,连年战争不断,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普通老百姓饱受战争之苦,常年四处逃难,颠沛流离,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吃的喝的就不用说了,就连晚上睡个安稳觉,也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我曾经听母亲说过,她小的时候,正赶上“闹日本子”,一年到头也在家里睡不了几个安稳觉。一听说日本鬼子来了,人们就会吓得连滚带爬的往野地里跑,有的时候,一连好些日子都睡在漫洼里,碰上刮风下雨,个个湿的像个落水鸡。到了冬天,那罪就更受老了,天寒地冻的,也没有庄稼棵子作掩护,就只能在树林子、河坡或乱坟岗子之类的地方找个背风的地儿,囫囵个的眯一会儿眼。那时候,别说热炕头了,就是找个靠一靠的地方也不容易啊!所以,有个安稳的家,一家人安安全全的,就是老百姓最大的希望了。
战争结束后,人们的日子开始安定下来,终于可以在自家的炕头上睡个安稳觉了。炕头是有了,可是,离着“热”还差得远。直到我记事的时候,炕头还是凉的。那时候,缺吃少穿,就连烧的也很少。一般人家把饭做熟了,就赶紧把火灭了,那炕还根本没有烧热,哪里来的热炕头?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小时候与姐妹们争炕头的情景。那时的土炕分为炕里头与炕梢头。炕里头就是离锅台近的地方,比较热乎一点;炕梢头则离锅台较远,几乎没有热气儿,晚上睡在那儿,胸前背后都是凉的,到第二天早晨,脚还没暖和过来。所以,我与姐妹们经常为谁睡炕里头,谁睡炕梢头而争吵。当然,最后占上风的一般是我。在家里,我是唯一的男孩子,比姐妹们都受宠爱,她们虽然有意见,但是终归争不过我。炕是凉的,被窝自然不会热,一到晚上钻被窝的时候,我都会被冰的叫起来。这时候母亲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把被窝弄得热一点。有时候在做饭的时候,就把一块砖埋在灶灰里,睡觉的时候把烧热的砖在被窝里来回捂,就着热乎劲我才脱了衣服钻进去;有的时候则是母亲坐在被子上,用身体把被窝捂热;甚至有的时候是母亲或父亲,提前钻进凉被窝,等把被窝捂热了再让我钻,他们则再睡自己的凉被窝。现在想想,仍然忍不住鼻子发酸,那才是真爱啊!
怕冷的当然不仅仅是孩子,还有老人。那时候爷爷还在,都已经近九十岁了,体力弱,格外怕冷。每天做饭的时候,母亲尽量烧挨着他近的那口锅,而且还尽量的多烧几把柴。就是这样,爷爷仍然嚷冷。后来还是父亲买了几百斤砟子,用旧铁桶改制了一个小炉子。当然,炉口很小,散发的热量也就很有限。爷爷就披着一件皮大衣,盘着腿,一天到晚搂着那个小炉子。再后来,办法更先进了一步,父亲把炉子垒进了炕洞里,晚上睡觉的时候,被窝这才不那么凉了。爷爷一直活到九十三岁高龄,就一直是睡得这个炕头。
再后来,我在城里安了家,将父母也接到城里住,晚上睡觉也改睡席梦思床了。家里有暖气,温度并不低;再加上席梦思床本来就很软,睡在上面应该是很舒适的了,可是母亲还是在床上又铺了好几床被子。我问母亲:家里又不冷,干嘛铺那么厚?母亲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冷是不冷,我就是年轻时落下心病了,总是觉得铺得越厚越好。”听了此话,我不再说什么,就任她去了。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经常带着一种很满足的神情说:“还是现在这年头好啊!能睡个热乎被窝,这就是福啊!”
现在,我的年龄越来越大了,前些日子已经内退在家。每天就是看看书、写写字、上上网,日子过得挺悠闲。特别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母亲的那句话。是啊,我这个人胸无大志,“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了,就觉得这辈子也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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