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钩沉(49)
因为姐妹们多,父母照顾不过来,我就经常住姥姥家,差不多有一半的童年时光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因此,那里的一些人和事,就牢牢地嵌在我的记忆里。在那时的玩伴中,印象最深的要数凤姐与明姐了。我是男孩子,为什么玩伴却都是女的呢?那是因为姥姥家那里与我同龄的人很少,大多数男孩子不是比我大很多,就是比我小很多。其实,我的玩伴中原是有一个男孩子的,那就是三舅家的军表哥。可是,后来他到新疆找三舅去了,剩下的最好的玩伴,就只有凤姐与明姐了。
凤姐与明姐,都是村里的美人坯子。她俩比我大一两岁,个头儿都比我略微高一点点。凤姐是个长圆脸,皮肤白皙,用农村人的话来形容,属于传统美女里面“大眼双眼皮”,比较健美的那一种。她喜欢穿红白相间的花格子上衣,蓝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绿色的军鞋;她说话语气平和,有一点男孩子的深沉,却没有男孩子的狂防与粗暴,多了一点女性的平和与温柔。与凤姐比起来,明姐比凤姐略微矮一点,她是圆脸,两只大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湖水。她属于快人快语的那一种。声音非常甜美,给人一种娇滴滴的感觉;语速很快,姥姥总是说她“像放机关枪”,“突突突”一梭子一梭子的放起来没有完。她喜欢穿一件绿军衣,配上白皙中略带红润的小圆脸,总让人联想起刚刚采摘下来的带有几片树叶的粉桃,鲜艳欲滴,使人产生上去咬一口的感觉。她俩都属于爱臭美的女孩子,每人都有好几根五颜六色的头绳儿,今个儿扎红的,明天就是绿的了;而且,头上总会有一只蝴蝶结,是她们自己用布条儿扎的那种。有一次,俩人都扎着一个绿色的蝴蝶结,颜色非常显眼,我就问她们是什么做的,凤姐不说,明姐却忍不住告诉我,那是用槐花染的。我不信,她俩就带我去摘槐花。凤姐家住在滹沱河的北岸,河坡上就有一棵大槐树。因为年纪小,不会爬树,就用一根长杆绑上用铁丝弯成的钩子去勾那些槐花。弄到槐花以后,凤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半个破罐子,放上水,将槐花放进去用火煮。煮了好长时间,水变成浓绿,把白色的布条往里面一泡,捞出来,布条就变成绿色了。凤姐说,供销社卖一种用袋装的化学染料,用它染出来的布条最好了。她俩用新染的布条扎成蝴蝶结,戴在头上,故意摇摇脑袋炫耀,仿佛故意气我似的。当然,我也有气她们的时候。那些年时兴军装绿,母亲用染料(就是供销社卖的那种化学染料)染的布,给我做了一身绿军衣。我高高兴兴的穿上叫她们看(那时明姐还没穿过绿军衣呢),她俩围着我转了好几遭,摸摸领子,摸摸袖子,再摸摸衣角,嘴里发出啧啧的羡慕声。
我们还喜欢做一种叫“娶媳妇”的游戏。游戏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个人伸出胳膊,交叉着握住对方的手,左手握左手,右手握右手,这就是娶亲的花轿了。那个扮新娘的坐上去,两只胳膊分别搂住那俩人的脖子;那俩人就一边使劲儿的颠她,一边向前走。直到俩人颠得手都握不住了,一撒手,新娘就咕咚一下子摔在地上,大家哈哈一笑,这游戏就算结束了。她俩轮流做我的媳妇,却从不肯“娶”我,我就只有“抬轿”的份儿了。有一回,我提出要做一回新媳妇,她俩不干;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终于坐了一回“花轿”。可是还没等我上去坐稳,俩人一撒手,就咕咚一下被重重的摔在地上,连屁股都摔疼了。她俩哈哈大笑着问我还坐不坐了?我连忙摇头,从此,再也没有提过坐轿的要求。
上了学以后,住姥姥家的机会就少了,顶多在放假的时候去住几天。一听说我来了,她俩就赶紧找我来玩。升上初中以后,学习忙了,放假以后还要帮助大人干活,就几乎没再住过姥姥家。偶尔去一趟,也是随来随走;等她们听说我来了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所以,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两次面。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是偶尔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一点她们的情况。听说凤姐在村办厂上班,爱上一个比他大许多,且身体有残疾的人,家里不同意,在村里闹得要死要活的。后来,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在家长的主持下,凤姐被远嫁到天津郊区。后来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有一年母亲在车站等车,在候车室里遇见了她。俩人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分手了。我问母亲,凤姐日子过得怎么样,母亲说根本没来得及说。我说,她还那么漂亮吗?母亲说,也老多了。我心想,三四十年过去了,哪能不老呢?明姐的遭遇就更曲折了。开始听说她去兰州接了二舅的班,当时人们还都很羡慕的。后来听说也搞了一个对象,但遇人不淑,那男的变了心。家里人不放心,花了好大气力将她调了回来,就与我住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我仍然没有见过她,只是听说在这里又找了一个男人,不久又分手了。直到有一天,表哥(明姐的哥哥)找到我,说明姐又要结婚,男的是个教师,要我去送亲,我这才知道她又要结婚了。送亲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她。她不但老了很多,也憔悴了许多。想想她过去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伤感。过了没两年,结果俩人又离了,我就又与她失去了联系。我想,大概她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不好意思见我;我也觉得两人见面不自然,也就干脆不去想那些了。又过了好几年,等我已经把此事淡忘的时候,她突然找到我门上来。一见面,我几乎都不认识她了:头发蓬松着,一脸的憔悴,又黑又瘦,而且,不知为什么,有一只眼还有点斜。从一个水灵灵的少女,变成一个丑妇,我的感情怎么也一时转换不过来。她是为她丈夫的工作来找我的。我这才知道她已经再婚了。她的老公是个学校的临时工,因为面临被辞退的问题,想叫我给疏通一下。作为见面礼,她还捎来一些礼品。看着她的礼品,我心里很难受,因为我知道,我在她的心目当中,已经不是当年她的那个小表弟了。更因为我也知道,我们几个谁也回不到从前了。
又有好几年没有她们的音讯了。我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也没有资格祝福她们以后怎么样,只有相信好人有好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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