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跟我说，要少在网上谈论关于中国的事情，尤其是博客和微博上。而且我也答应了炘炘，如果实在忍不住不谈，往后只能少谈，尤其是政治。
    实习过后，我在法国搬了一次家。以前住的地方，交通虽然很方便，但是一栋楼中国学生扎堆了，生活久了不免有“温水煮青蛙”之感。新搬的这个地方，是在一户法国人家的私人别墅里，别墅里有两栋Maison，他家住大的，我们这些租客住小的。
    我的房东家，其实只有精明的法国老太太和她的丈夫两个人；而他家的庭院大小，大致相当于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住在这里，我丝毫不怀疑这是我这辈子能长住的环境最好的房子了。这里的前院种有一棵两层楼那么高的苹果树，现在只不过八月初，树上就已经挂满了果子；果子虽然很红，只可惜不太大更不甜。每天都有几只挺俊俏的大鸟在树上游龙引凤，把一部分果子啄得面目全非。
    房东他们家的门前有一条碎石和鹅卵石铺的小径，直通大门口，走人也可走车。他们家的一楼是玻璃墙结构，墙外有一个大理石地面的露天台，我见过房东和她的朋友们在这里办过沙龙，露天台的圆桌上常年摆着几样用来装饰的时新果蔬，现在暂居于桌上的是有些枯萎的向日葵和有些刺手的小麦穗；墙内便是他家的客厅，我没有被邀请去参观过。两个月前来签住房合同时，她把我带到了她家的接待室，这里的陈设让我感到亲切和意外——桌椅板凳、墙上的画、地上的毯都是清一色的中国风，老太太说他们家曾在新加坡工作过四年，后来回法国了，由于实在是太喜爱这些有着东方古典神韵的家什，便花重金把这些都运了回来。
    以前路过别墅区的时候，总在想这里的主人们会不会富得流油、闲得发愁，现在看来我想错了。我发现，与我这个有着学业任务的人比起来，他们仿佛每天比我更充实。她家的前院的草坪并不是一望地平，而是随着地势的起伏有着不同的层次。房子近处，一簇簇或月季或玫瑰或薰衣草把我们环绕着，蜜蜂反倒成了友爱的使者。
    除去这些花花草草，房东的最大爱好其实是种菜。
    他们在房子后院开辟了四块独立的菜地，每一块大抵是半个羽毛球场的大小。我第一次来，便被菜地里的布置所吸引了——有一块地里种了几排向日葵，向日葵前几日开得正盛时，大概和我一般高，向前是几株番茄和辣椒，这种番茄不像是我在超市买的品种，它们每个的个头大概都和一个小西瓜差不多大。除去这些，此处还种着十多种个头不那么高挑的蔬菜，由于他们并没有结果或是开花，我实在难以辨出它们的真身。但放眼望过去，蔬菜们都坐落得让人心怡，高低之间错落有致，觉得好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场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墙角还扎着几藤南瓜，现在已经有四五个南瓜委身着地了，房东为了阻止虫蚁的进攻，把这些小东西都搁在一块方砖上让其长大，这情景又让我泛起了小时候看葫芦娃时的兴奋劲。
    讲了这么多，你也可以猜到为什么房东每天比我还要忙了吧。老太太天天就喜欢在菜地里挖挖、种种、撒撒、摘摘，老头子就喜欢推个轰轰的机器在草坪上铲过来铲过去，铲过去再铲过来。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些“田园农活”都是退休人士的消磨与爱好，现在我才慢慢懂得了这其实是他们退休后的新职业，甚至不退休的人也把种菜种花看作是毕生职业。我到过他家的地窖不止一次，这里满满一面墙上挂着的全是园艺工具——有的工具他们现在也不用了，斑斑锈迹，上面刻着上个世纪初的铭牌，也许是从长辈那里留下来的。
    以前炘炘从奥赛镇的教会拿回几本有关宗教的书，我说这是你借的，她说这是教会的一个不认识的老爷爷给的。我回来一看，好几本书都是十九世纪中页印制的，就是咱们鸦片战争那会儿，厚重的书中还夹着几张以前的主人收到的明信片，有一战时期的，大萧条时期的，短短几句问候，隔世的牵挂；翻着这样的书页，手在发抖，心却很静。
    以前，以为来了巴黎就是到过了法国；后来，又以为去了一趟卢瓦尔河谷，看到了法兰西的王庭摇篮，就是到过了法国；现在，你会发觉，即使你逃离了巴黎，远离了移民的黑人和阿拉伯人，你还是没有完全到过法国。真正的法国人，是一个矛盾体，就是对形而上的思维和辩论极其较真，对人对己都秉持着不可退让、不可妥协的原则，但在生活中的优雅举止却无处不散发着浪漫气息，以证明他们的民族确实与众不同、特立独行，他们的自由平等博爱确可以拯救世界与世人，他们的六千万同胞不可能错。
    以前路过奥赛镇的一处别墅，家中的花园有点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境，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认证了Projet de nature字样，意译大概就是园艺工程的佼佼者。由市政厅颁发的这个荣誉，按照我们的理解，无非就是说你家的园艺在我们这一片做得比较有创意，发给你个牌子挂在门前，以示荣耀。法国人，还真把这个当个事，这么浮云的荣耀，不添金不添银的，居然家家户户几辈子的周末假期都热衷于做园艺了。
    法国人觉得做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目的的，有点兴趣再把它做专业一点，也不会去计较得失。我也认同他们的价值，觉得做人傻一点、钝一点未必是坏事。就好比我们中国人说欧美人不够聪明，其实是小算盘打得不够快，但二战至今六十六年过去了，被战火焚烧层度不同的国家们，日本的生活如社交街区，欧洲的生活若城堡花园，我们祖国的生活还依然处在一片和谐号的工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