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毕业季。场面大的，讲大话。场面小的，讲小话。大话小话都道分手、祝福、寄语、赠言，温言软语，甚至网言雷语中，透着居高临下与颐指气使些许。“做人做事做学问”，“国家民族集体”，“事业家业展业”，大道理，钢铁般严密，小道理，薄荷样清新。

    凭啥觉得学生不懂？为何总觉纵是毕业也还须再教？无人细想，倒坐实了好为人师的职业病。或说，老师当成习惯，见人都是学生。

    往东二十里，有家园子今年暴火，校长成女生心中男神，在毕业典礼上被当众献吻。足见纵是同一程序，版本也能升级。再有千里之外，有二级饭碗的副书记，与毕业生照萌萌哒合影，学生举牌说“毕业也没找到女朋友”，副书记回应“咱校女生的眼睛雪亮”，幽默低调，讽刺善意，提示隐喻。牌上的文字果真萌萌哒，副书记们的表情多滞呆，估计除代沟之外，被学生设计的感受多少有些令他们不自在。网络疯转中，有本园学生起哄，来一个！只可惜，双证已发，提议太晚。

    偶见微博里有个“私信”。打开一看，是本园而非本院学生所发。既然人家用的是私信，就得尊重那份儿被信任，不能说出她是哪院的学生。她是女生，是毕业生，来信来音只想吐露，自称吐露后心头终于舒畅。听完看完，方知该生因毕业前未及时签到工作协议，辅导员老师不给她毕业证。而她之所以签不到工作协议，则又是因签协议时工作单位需要毕业证。明白了么，事情就这样整成第二十二条军规。

    该生觉得，本园的毕业证发晚了，影响了就业。那是她个人的看法，井民未必赞同。事实上，今年本园那证发得比往年早。关键是，为找工作，拿毕业证前，她回到了东北老家，发证时，辅导员老师非要她亲自回来拿。她提出找人代拿，被告知绝对不行。再提出按了手印寄过来，也被断然拒绝。于是，她只得周五坐上火车，经八千里路云和月，周日回到本园。

    在一段留音中，该生提到，那个辅导员老师明确告诉她，她即使回来了，也未必立即给她那证。看样子似有辅导员老师很生气，不修理她几下不罢休之势。她还提到，辅导员老师在电话中对她说，如果来后碰见自己在开会什么的，就得无条件等。她由此估计，来后必遭辅导员老师弯酸。同时也觉得，既然业已毕，何必为个证，非得令人跑那么远、花那么多钱来拿。

    得声明一句，由于井民上博多为发文即闪，微博尤其，因此该生的私信没能发现，更没能及时回复。待井民发现时，她已上文六条，发音频二段，文字与声音都是以“陈伯伯”开头，内容除上述大致的内情，便是在最后告知，自己眼下已经想通，该回就回，该耽误几天就耽误几天，哪怕因此被已工作的单位辞退，也得拿到那份就读四年的证明。同时该生也表露心迹，通过这事，真正得谢谢辅导员老师“给我上了这样一堂课”、“让我坚定以后一定不要像她一样难为别人”，哪怕拿到那证是“情分”，拿不到那证是“本分”，也心甘情愿地承受。这才明白，想必是该生违反了辅导员老师预先告知的纪律，毕业证发放前，不得提前离校之类，惹得辅导员老师火冒三丈。

    井民想就此饶舌几句，学生为找工作提前离校，好不容易在没拿到毕业证的前提下把工作找到，又非得亲自打老远地回来拿那证，哪怕为此丢掉那份宝贵的工作，若这也是规定之一，则该规定未免太硬也太死。如果辅导员老师真如那学生所说，语带收拾与惩罚，则就更是为师之不尊。换言之，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师还计学生过？来了，教育了，给了就算了。甚至，及时电告，既已认错，就无须再来，按手印邮来即可。若还能附上几句“吸取教训，下不为例，好好工作，祝福前程”之类，恐怕心火暴燃的那女生，也会若久旱逢甘霖，转而对老师、对学校产生无尽的感激与热爱。

    在第六条，也就是最后一条私信中，该生告知了真实姓名，所在学院，以及所学专业。至于为何向井民吐露不相干的事情，只因她一直关注井民博客，以及自称喜欢以前井民在履行职务行为时，每年必玩的那些致辞。在大学园子，一个学科专业毫不相关，彼此从未谋面的年长者，能被另一学生信任，被视能吐露心声的老师，除了惊叹互联网的神奇，就是再次提醒自己，每一次键盘上的敲击，每一句讲台上的话语，都会雁过留声，千万千万要珍惜，千万千万要用心。因为你不是一般的博主，也不是通常的官人，你是老师。

    再有，毕业前夕，老师，领导，自然是得讲很多的话，哪怕是重复千百遍的老话，哪怕是说过无数次的套话，但作为毕业季和毕业程序的有机组成，当说就还得说。能够出彩是好，如成都大学那美女学生亲吻校长的随时起意或故意设计，再如山东农大那二级学院副书记与学生萌萌哒照，以及江苏师大那全体着汉服授位让人感觉没有敬意只有尿意的举措，理论上都没有关系，都可以追求或探索。不能出彩也罢，反正也就那么个程序。但在事关学生毕业、工作上，得心细更心细，柔情更柔情，人本更人本。这些年，师界经常被提醒“以人为本”，内中那“人”，主要就是学生。须知，学校让一个学生终身感激不易，而要让一个学生从此提也不想再提，则似乎不那么困难。

    但愿该生不是因为相关条件不合，才至今尚未拿到毕业证。但愿该生也不是因不听从纪律，不尊重老师，才被自感被冒犯的老师予以特别地关照。但愿该生在井民在这一通噼哩啪啦时，已经拿到她应当拿到的证书，因为此时恰是她自述的到校时间，而今天是星期天，她那辅导员老师当无会可开。更愿该生返园后的经历，最终被证明纯粹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她所称的那位辅导员老师，其实与所有同行样，都是些对学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或吼得凶、做得松的刀子嘴豆腐心。但愿该生从此获得教训或教益，而非简单地对自感不悦施以宣泄，进而真正能在今后漫长的工作与生活中，善待他人，善待自己，善调心绪，进而永远为自己铺设下锦绣的前程。

    想到些，井民将这最后的祝福也变成私信，回复到该生的私信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