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邻居Y副教授，退隐河那边不得常见。前日因朋友之子追求进步，登门提醒尽快安排其上党校。顺便问及近日在躲哪儿清闲，不想竟问出雷人龙门阵一堆，摆出来权当饭后茶余的笑料，哪个当真哪个自己负责。

    Y副教授说，从打过河后，有过三几月的失落，成天不晓得该干啥，不该干啥。井民插话，当“孝子”呀，孝敬孙子，含饴弄孙，天伦之乐么，哈哈。Y副教授叹，孙子现还在他妈肚皮头，要明年开春才出生，眼下想当“孝子”，也还得耐心等待。

    井民于是不说话，静待Y副教授继续先前的话题。Y副教授说，几个月后，就很快适应了不教书，不上班的日子，日子甚至慢慢变得有规律。井民赶紧打探“啥规律”， Y副教授徐徐道来：“上午9点以前买菜，9点半至下午3点前看盘，3点以后种菜。”

    轮到井民有点懵了。Y副教授“看盘”，当非是说的看楼盘，井民晓得他已经没有买房的欲望。“老不投资”么，聪明的Y副教授当是晓得的。那么他每天看的又是哪门子的盘呢？再问方知，他那是看大盘，不是大楼盘那个大盘，而是沪深股市那个大盘。晓得了，Y副教授是每天炒股。这令井民回想起当年与Y副教授毗邻而居，那是遥远的上个世纪90年代中叶，Y副教授就是园内少数从“红庙子”起步的弄潮儿。至于后来正式杀进沪深股市，经年累月下来，是赚还是赔，只有他自己才晓得。但见他说话时的眉飞色舞状，估计这一轮是赚了。

    最理解不了的，是Y副教授说的“种菜”。莫非他说的是网上偷菜？毕竟井民虽然网上网下均不偷，也还是晓得网上那偷菜，其实也包含了种菜在内。可是这个玩法早已落伍，赋闲多日的他，咋的还去捡这个曾经的时髦的裹脚布？见井民一脸不屑与不解，Y副教授不免得意和着急，不问自答地把那种菜之事细细道来。

    以下几百字，便是Y副教授的原话照引。版权在他，责任也在他。如果园主园副听了心有不悦，私下与井民联系，井民定把他的真名实姓具实交待，以解脱本人可能的破坏河蟹与吻腚嫌疑。

    嗨呀，种菜你都不晓得，简直是太不关心学校建设，太不关心物价上涨，太不关心老邻居的疾苦了！你那双眯眯眼，看来成天只盯着凳子周围那点破事儿，稍为宽点点的事情，你就看不见。去年，还是前年，甚至可能还更早，学校征的那些地上，就有好多人跑进去种菜！张三去种南瓜，李四去种四季豆，王二麻木子去种红苕，热闹得很。有些人是学校的，有些人是旁边那个厂的，有些是原先地上的农民，至少好几十个！张歪嘴还把他农村头的亲戚请来帮种，嗬，南瓜种出好几十斤一个嘞！吴老二俩口子，天天浇粪扯草，把那点菜种得比市场上卖的还好。王教授的老婆种的苞谷，还是嫩水水，就遭偷得一干二净，现在还在后悔，说‘妈哟，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种的就是苞谷！’老子吸取他们的教训，只种红苕，黄豆，绿豆，这几样都是懒庄稼，种下去就不管，到时候收就是。如果哪个要偷，等他偷，红苕那玩意儿，偷多了他拿都拿不动，偷少了剩下的还足够老子吃。老子上回种的红苕，恐怕没得百多斤，也至少有百把斤，把它们搬上楼，把老子累惨了。你要不？要就自己去拿，我放在晒台上的，从旁边就可以取。哦，忘了，你是糖尿病，要少吃。哪个要？要就给我打手机，我那里锄头有，箩筐也有，我带他去挖，就不拿我已经搬上楼的，我好难搬哦。只是要避开上午9点半到下午3点哈！我地里至少还有二三十斤，还得赶紧挖，挖完我要种花生。老子在红苕旁边种的绿豆，还收了大概六七斤，油菜籽也有十来斤。一斤油菜籽打三两油，老子还打了三斤清油。你说哪里去打？嘿，你忘了我们是城乡结合部嗦？周围团转有的是榨房，你要油枯，就每斤给他两元钱加工费，你不要油枯，他连加工费都不要，你直接提了油走人。油枯拿来做啥？种花啊，这你都不懂！只是哪要得完那么多的油枯哦。你也去整块地，种点啥嘛，懒庄稼你总种得来嘛。啥？地够不够？多的是！你晓得学校征了好多地？空地多得很，根本莫球得人管，自己去随便挖。那些地，本来就是人家农民种着的熟地，肥得很，又不用你开荒捡石头。去嘛，现在一棵白菜都要十几块，绿豆最贵的时候一斤也要十几块。哎，就算你不缺钱，业余时间当回农民，活动活动筋骨，说不定你那些三高四高的，种几番种菜下来，药都不用吃了……

   Y副教授当井民邻居的时候，咋不见他有那么好的口才呢？他在讲台上传授知识的时候，可也如此流利与生动？……这么想着，禁不住就走了神，就不知他在还说些啥。只听他仍然在叽叽叽，碴碴碴。间或有零星的雨点子射到井民脸上，一瞬间的冰凉，不好意思揩掉……

    想起了那片土地。那是井民饭碗所在号称“占地近三千亩”的大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征得，为此园内人均负债数十万，盼星星盼月亮，就盼它们早日长出房子，住进学子，赚回票子，赢得面子。规划图见过一张又一张，最彪悍的是由据称有哈佛背景的艾斯狐公司所画，至少是图画得足以鼓舞人心。后又是不知何方专家的大作，若干年后可能出现的灿烂前景，也很能让人信心百倍。哪料想，如今图还是图，画还是画，地倒先不先做了自留地，活生生升腾起“网上偷菜歇火，地上种菜闹热”的幽默与滑稽。

    想起前年参加园外一个有身份的会，听本省一高官发牢骚，谓“把我们的土地管那么紧，只准种庄稼。种庄稼能种出多大的GDP？深圳当年发展快，还不就是允许他们地上‘种房子’么！人家如今一平方公里种出百亿GDP，我们至今一平方公里种出几百万斤蔬菜，你说我们咋跟得上人家嘛！”现如今，我们这儿征来种房子的地，倒叫人先拿来种了菜，这是践行绿色经济呢，还是实施生产自救呢？是用“你不用我用”的方式催促园主尽快呢，还是拿“撂荒有罪，利用有功”来传递某种意见呢？

    ……不晓得。不晓得就不能乱猜。就决定，抽空去看看那菜地，看到底是番啥景象，到底现在加入还来得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