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光阴犹如一地鸡毛，恰似井民所有那平淡无奇的日子。

    天色未亮，先前已在床在烙烧饼的肉体，强烈提醒必需立即放水，否则血压血糖血脂及精神等，必将严重紊乱。而起身才发觉，肉体的感觉只是表象，心理的暗示才是根本：今日早上有课，要温习讲稿，记忆关键，默念节奏。所有这些，至少得花个把钟点。

    于是在七点前，打开笔记本，快扫三倍于实际用量的讲稿毛坯，大约花去半小时。然后启动九阳豆浆机，为自己制造早餐，同时对刚刚快扫的毛坯稿进行心里梳理，记忆，默念。没有体验过艺人登台前的心情，估计此时井民的心情跟他们差不多。听说他们在这时往往要“打谱”。井民觉得，俺也是在打谱。

    打谱伴随着自制早餐，再花去二十分钟。待踏实感渐渐占据心底，饥饿感便迅速上升。于是匆匆吞下自制早餐。此前，没有忘记吞下安博维一颗，以全天候镇压不安分的血压。又吞下两粒中药胶囊，以平息可能升高的血糖。自从“个人的5.12”后，大把吃药已正式进入日常生活。心中再次暗骂：狗日命生得贱，它娘的病倒得得贵！见临开课还有一刻钟，从容向四百米外的教室走去。

    一路所遇的步履匆匆，不是学子就是老师，无不引井民敬仰。一只早起的耗子路边飞蹿，勤劳得令井民厌恶感顿消。一两只小鸟，飞得一点儿也不讲究空中交通规则，忽高忽低的，却顽皮得讨井民由衷的喜爱。天气不热，也不冷，除没太阳这点令人多少有点不爽外，都是称得上精神爽朗的日子。现今的井民出行与做事，愈来愈讲究天时。因为自觉地是否利，人是否和，要么影响不大，要么能够把握，唯独天时纯粹听天由命。这在点上，井民不脱农民本色，因基本靠天吃饭而十分看重和敬重天。

    今日的课继续是讲哲学原著的《序前序》，拟用八至十学时，完全脱口秀“关于哲学”，今是第三四学时。等到稍后进入原著，才转换到对文本的钩沉与讲解。回顾端老师这碗饭以来的日子，已然经历依赖讲稿——依赖痞痞体——依赖提纲——依赖卡片几阶段。大约三四年前，多数课的多数内容，终于完全抛弃所有纸质或电子文本，片甲不留地裸讲。套用时下的娱乐圈的术语：脱口秀。个人觉得，在自己，这算得上是进步。只是它肯定过不了评估专家的关。不过评估期间井民很乖，没给学校惹麻烦。但评估一过，个人又觉得教学之事法无定法，何妨以不法法也。杀猪杀脑袋与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邓爷爷不也教导，猫不论黑白，逮住耗子的就是好猫么。

    九十分钟花完，分秒不差地踩着下课钟声走人。一点儿也没偷懒。一点儿也没多干。全场一人次神情痴迷，两人次频频颌首，三次整体会心一笑。这些个一般性的目标，今日也实现了。

    回味了一下刚刚的情形，想起了那个痴迷的神情。估计该同学此前完全不知道哲学竟然可以有个人色彩、民族特色、难言正误、未必科学、莫辨文理、接近宗教、联姻艺术等等特质。她被井民于此之上的信马由缰所俘获。

    两次发生在前节课的整体会心一笑，记不得是发生在讲啥内容时，有些遗憾。另一次则是在第二节课的行将结束时。彼时，井民讲到哲学的个性，提到课下有同学拿了本卡尔.波普的书，抱怨看不懂。于是说，看不懂是正常的，看懂了才不正常。台下于是惊讶。便解释：你们迄今所知的哲学，大多局限在马列范畴，而卡尔.波普哲学使用的范畴、语言、思路等，跟马列相去甚远。没有共同的语言，咋可能看得懂？台下似乎有了疑惑，更有了悲观。井民脑袋里突然神来，那神便是列宁，冲口便说，列宁在看黑格尔的《逻辑学》时，也在旁边批注“这是引起头痛的最好方法”。完全出乎预料，同学们竟然集体哈哈。

    下了课匆匆赶往红楼，参加学科组评审会。一个哥们儿今年要高攀教授，于公于私都必须力挺。评委九人对付申请者一人，阵势有点太过吓人。好在评委一个比一个温柔，一个比一个与人为善。所以就像切磋和讨论似的，哥们儿就获得了全票通过。当然，哥们儿的过五关斩六将才刚起步，随后的道路崎岖又漫长，说不清楚他是被挡在半道，还是一路福星高照。哥们儿的成果不错，人也忠厚老实，但确实不知随后那些个愈来愈高级的评委们，会否看重他的优长，以及会否放大他的不足。

    回到小饭碗所在，一个姐们儿来说事。姐们儿教中文，是井民一向崇敬的职业。衔至副教授，在这所理工院校已属不易。她专程前来提交在全校开设语文课的请示，请示是应园副亲自指示所做。园副及多数老师，跟全社会的观点一致：在这个强调外文的时代，中文事实上已被学子们轻视，以至当今的大学生，字写得丑，文拟得拙，话说得粗。带博士的园副还说，一些博士甚至连基本的文法也闹不懂。其实，园副是对一些老师嘴下留情。井民亲眼所见，便是在本园，一些衔至博导、官至厅级的高知，文不通句不顺的悲哀，也是经常的发生。

    井民多次坦言，如今再坦一次：一个端教师饭碗的人，只有专业知识不可能讲好课，必须还要有相当的语文功底。一个语文好或爱好文学的教师，则讲课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如果，一个文科教师的文学素养高，哲学底子厚，则无论他讲哪门课，都会有相当的质量保障。所以，井民打心底赞同园副关于全园开中文课的睿见。

    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请示，觉得该说的都说到了，该提供的也都提供了。便只增加三点：强调了时代的需求，加入了硕博二士生也应开，增加了三人从而使园内专业出身的中文教师数达到二十七。作为附件，有名有姓有职称有学历有课程地开出一份详细的中文教师名单。园副看后来电称，得知“这么大的资源浪费”，是他此次下访的最大收获之一。

    中午的黄金瞌睡刚进入迷糊，就被一阵电话铃闹醒。一听，是北京来电，在确认身份后，对方说正式邀请出席“第N届全国教育家大会”。对方是个小姑娘，不晓得井民前阵才说过，当今中国活人中没有教育家，居然直接把那“家”叫到了井民头上。就禁不住恶作剧：“请问，这个会是谁主办的？”对方反问：“您从来没有参加过吗？”井民答：“是从来没被邀请。”对方继续：“是教育部……”井民追问：“教育部哪个司？”对方边嘀咕着“教育部下面……”，不等井民再问“‘教育部下面’是个啥东东”，就把电话挂了。这下，惊跑的瞌睡虫再也唤不回，今日下半天将注定处于智力低下状。

    下班前，邀集小饭碗三负责人，执修改后的请示，上访红楼，向直管领导、偏管领导及分管领导，递交请示，同时叽叽叽喳喳地补充。其间，巧遇全方位领导，得知有外地学生在煽动保钓示威，时间地点都在网上载明，全方位领导正欲去郑重提醒他们，爱国要理性。就感叹，狗日小日本真讨厌，两国国防部长都“电梯握手”了，两国最高层都“走廊外交”了，他们还坐飞机“空中视察”钓鱼岛，还上街对我们乱吼乱叫，我们那些原本血热的青年，咋个不义愤填膺嘛！

    正说锁门下班，一个求职者的自荐书发来。瞟了一眼，名校博士，本、硕、博三士均出自名门，血统高贵且纯正。专业对路，属眼下小饭碗的紧缺。论著将就，看得出可堪造就。老婆工作自决，学校无安排之忧。只是年龄超过规定两岁，立马想到学校曾经的一岁不让。有点想要，就向人事部门请示。得答复，想要就打报告说明破格理由。却觉得，是否有那破格的理由，得先让此君试讲了再说。人事部门再答复，是否让其来试讲，得先得学校同意破格再说。事情仿佛进入第二十二条军规，明显超出井民当机立断所需时间，只好决定先下班再说。

    回家的路上，见到麻乎乎的天色，想起又一天就这么过了，心头不禁升起股莫名的空落。但在随后享用主食为芋儿南瓜、辅食为中午剩余价值的晚餐时，又突发奇想：如此粗陋的饭食，竟也有那么多人在盯着，不端紧点咋要得？这么一想，双手就不自觉地朝饭碗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