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冕山就是泸沽镇,那对自己影响深刻的安宁河,就将在车轮下延续300多公里,直到汇入雅砻江。不禁想起出发前在某旅游网上见到个热心肠的假老练,说西攀高速起点的泸沽就是泸沽湖,还说冕山一出去,就可“顺便浏览泸沽湖”。该热心肠的假老练,把泸沽湖的方位活生生错了个东西,更把那距离整整缩短300多公里。
不禁自笑,热心肠的假老练之所以出错,原来也情有可原。首先他肯定没有自驾到过这条路,然后是也得怪这山这水生得实在偏。他绝对不晓得,隐藏在崇山峻岭中的安宁河谷,曾经是那么的偏远,那么的复杂,那么的神秘,那么的深邃。井民也是行前从网络得知:安宁河有两个源头,一个叫松溪河、苗冲河,一个叫小村河、北茎河。连源头都有两个,且各有古今名字两个,已经是够复杂的了,偏偏两源头又还各有史上争议不绝的发源地,一为今天的冕宁羊络口山,一为今天的喜德牦牛山。不争的事实是,东西两源头在今冕宁县大桥乡会合成为安宁河并南下,经西昌、德昌、米易进入攀枝花注入雅砻江。
不仅如此。安宁河历史上还有多个名字。不晓得相关历史者,谨防叫那些名字把脑壳给搞昏了。最早安宁河叫“孙水”,因古代“孙”“逊”相通又叫“逊水”,后来又叫“巂水”,再后来叫“白沙江”、“西泸水”、“长河”甚至“长江”。但凡江河湖海,名字多说明历史久,历史久说明故事多。
自豪是井民一家,也曾融入这条河的历史,也是这条河的无数故事之一。且那史那故事,竟也是从“大桥”这个地方开始。
那是上世纪50年代初,井民的老爸,一个在抗日战争最坚苦年代投奔八路的老军人,一个毕生唯爱喝酒抽烟和耍枪的北方汉子,奉命转业在今天那个“来了就……”城市,干公检法。才刚刚实现人生转型,大致把位子坐稳,就又奉调支援“大西南”,全家于是随之开了始沿着安宁河南下南下,再北上北上,并从此不再走出这条河谷的生涯。如许经历,令井民心头一酸,一“打油”禁不住冒上来:“因为俺是党的砖,东南西北任党搬。老爸提枪走西南,老妈起身带细软。兄妹三人裤开裆,一起打包入行囊。从此外乡成老乡,黑皮红心骨硬梆。”
曾听老爸说,刚来这片土地时,第一站就是大桥乡。任务是在那儿建座水电站,以在安宁河上建个水龙头,把大桥电站变成惠及全安宁河平原的“第二都江堰”。那是老爸的首个企业公干,遗憾的是并不成功。不知是何原因,那电站直到老爸去世后的第二年,即公元1992年,才被正式批准立项,1993年才正式动工修建,令老爸至死未知他的第一个“任搬”,最后到底有无意义。老爸的“任搬”命运于是再添新内容,只在大桥呆了一两年,便奉命重新启程,顺安宁河南下。这回是一步从安宁河头,走到安宁河尾,即从安宁河的最北端大桥,走到它的最南端米易。后又从米易启程折返,再北上走到德昌、西昌,直到最后在那里入土。
记忆中在安宁河南端的米易和德昌,老爸都接连干了他的第二和第三个企业生涯,待最终北上西昌后,党又把他重新“搬”回公检法。而他的全部人生,除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几乎全部被牢牢套在安宁河畔循环,完全是“献了青春献子孙,献了子孙献终身”。
自然,井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段,也跟随老爸留在了安宁河。如今再走安宁河,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太多的往昔与记忆。“曾记当年骑竹马,公园里一起打游击”,那是一个不知名的知青写的《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友》中的两句,深得井民喜爱,经常从脑海里蹦出来。“三月南风扫山坡,安宁河水翻白波。河套牯牛啃嫩草,牧童光腚摸鱼窝。两岸麦黄催浆饱,农夫汗浸皱纹多。骄阳西去村野静,高晃鱼串喜唱歌。”是钟扬的《安宁河賦》,也是井民所爱,内中“河套牯牛啃嫩草,牧童光腚摸鱼窝”两句,每当从脑海里冒出来,就伴随儿时的嬉戏游玩,就勾起回归的精神震动,窃以为它完全可与李杜名句相媲美。
安宁河平原是仅次于成都平原的四川第二大平原。在其流经的万多平方公里范围内,奔腾的河水撂下一个个坝子,冕宁、西昌、德昌、米易几个城镇,就坐落在这些坝子上。自豪的是,全部这四个最大的坝子,井民一家都曾生活过。前年沿这条河,这四个坝子,井民开着焦点逐一找寻。那是真正的“找感觉”之旅。安宁河的板鸭、胡豆、甘蔗、芭蕉、爬沙虫,都是儿时的记忆,现时的勾引。今再来,记忆中的信物已是个个难寻,即使勉强寻得,也明显觉感觉不再正宗。
回想起那会儿,山高路远,除“党搬”,没几人愿到这地方来。所以这地方很早就有《请到我们西昌来》和《米易是个好地方》之类的歌谣,列数本地的土特产与所有诱人风物,想回想起来很自恋,也很娇情,似乎很愁远方客人不肯来,全歌都在向远方的客人发盛情邀请。不像云南那边的《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似乎他们早就不愁人不来,只愁人来了留不下,整个歌的重心是在动员远方的客人留下来。
可喜的是,眼前这条纵跨南北的大动脉,即标号“G5”的京昆高速,如今只剩下川滇两地少数地段未通,而偏偏安宁河谷所有四个县城,恰恰已经被“G5”联成一体。走这在路上,那儿时就深入脑际的地名,若泸沽、漫水湾、礼州、月华、锅盖梁、西昌、马道、黄联、黄水、德昌、乐跃、丙谷、撒连、桠口……等,就飞也似地扑到眼前,像是专程前来迎接。这些地方,有的是井民一家刚刚到安宁河畔时的落脚地,有的是井民体尝到啥叫饿饭的伤心处,有的是井民爬火车过首坐干瘾的地方,有的是井民的老爸对天连开三枪的又一个出发点,有的是井民老爸老妈现今的灵魂归宿。
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平静。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稳定。车速时快时慢,忽左忽右。后面不时传来闪灯和鸣叫。想必在后车眼里,前面这辆川A牌照的焦点,肯定是醉驾。
是的,井民醉了。虽然没有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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