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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教我注意“吃相”
小时候吃饭,如果有客人在,我的筷子一“隔山打炮”,就会遭到母亲拿白眼打压。客人在时不便明说,客人走后母亲会把问题讲得很正经:“没个吃相!”可我那幼小的心灵怎么也接纳不了如此严重的话题,就逼着母亲非要问个究竟。母亲没多少文化,想了想,幽幽地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睡有睡相,吃有吃相,人做啥都有个相。”
母亲此番高论,更把我带入五里云,于是再追问为什么。母亲却反复念叨“人没个相,那还像啥话!”就不理我了。
长大成人后,偶然读《论语》,猛然发现母亲心思的渊源。孔子是这样教人注意“吃相”的:“食不言”。意思是吃饭的时候只管吃就是,不可一嘴两用。心里就想,以孔子做学问之高深,怎会对屑小如吃饭时说不说话产生兴趣?再读方才发现,原来孔子可是对诸如“吃相”、“睡相”、“站相”、“坐相”等等,都有一套见解。如孔子说“寝不语”,是教人不可熄了灯仍“卧谈会”照开、“枕头风”照吹,要有立即就寝的“睡相”;又如他说“席不正,不坐”,是教人不可歪斜着屁股乱坐,要有坐得端正的“坐相”等等。
孔子何以如此重“相”?关键是人们识“相”容易,识“心”难。识“心”需要长相守,识“相”只需才相逢。譬如那令其坐下也不敢、还称“站惯了,坐不住”的人,虽坐下也绝不会坐正,因而活现一副贱相;那虽一介车夫却比所载官员更受欢迎之人,可能正是因其慈眉善目,面带官相。至于那虽无辜,却被失主疑为小偷者,则可能正是因其面带贼相。换句话说,由人之相观人之心,至少是第一步的观人之术。
不能说孔子的观点没有道理。譬如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就有讲卫生和重教养双重道理。中国人吃饭习惯围座举箸,某人若边吃边还嘴巴闲不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结果必然是口沫子乱飞,把肝炎之类顽症传染给别人也说不定。再说吃得个唇忙齿乱,眉飞色舞,好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看上去也的确不雅。至于睡觉时不说话,则既是自己安然入睡的必要条件,也是让他人睡个好觉的必备之德。
仔细想来,人除长相外,其余如吃相、站相、坐相、走相、睡相乃至穷相、富相、贵相、贱相等等,哪一个不折射出我们的心灵与修养呢?孔子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谓德性高尚者,内心坦然而致面相平稳;倒是缺德鬼常常一脸忧戚,那是因为他经常做亏心事,生怕半夜鬼来敲门。
被中华文化浸润进发肤血液的母亲,以及万千龙的传人,或许并不曾读过孔子的书,但在对人应当注意这样那样的“相”上,却是高度认同的。若世俗所谓“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说法,就与孔子的观点精神相通;而“歪戴帽子斜穿衣,毕竟不是好东西”的偏见,则似乎可视为“人必有相”的另类说辞。有人以为圣人所讲修身,定然高不可攀,或可望而不可及。其实不然。圣人往往认为修身之道在寻常,在点滴,在吃喝拉撒睡,在人之一举手一投足中。当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些个隐藏深沉、修炼老到的人,倒很可能是“面带傻相,心头嘹亮”的。
具体怎样由貌识人、由相识心,那就是另外一门学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