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吴尔芬散文集《对影成三人》序

南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一份文学圈外的刊物上见到了吴尔芬的文字和名字。吴尔芬在那篇文字里调侃了一位装腔作势的名流,，言辞之间闪烁着机智。机智通常是才气的表征。这样，吴尔芬、机智、才气三个主题词共同贮入我的记忆。

很多很多日子以后，我在闽西的一个县城现场见到了吴尔芬。这是他目前居住的地方。闽西并不富庶，赤红的土地上盛产地瓜干，同时出现了许多坚强地爱戴文学的人。他们的写作像干土一样质朴。吴尔芬穿插在他们中问，脸上有一点狡黠的笑，头发有一点曲卷，寒暄之间有一点调皮。吴尔芬很尽职地作着主人，踊跃地和众人握手，用夸张的姿态喝下杯子里的客家米酒，如此等等。我忽然觉得，吴尔芬似乎不像他的文字那么机智。

我与吴尔芬之间终于出现了一次声音不大的争执，在一个面包车的车厢里面。话题涉及某些文学的深部问题，分歧显示出来了。立场与前提不同，双方各执一词。双方都动用了明喻暗喻这样的修辞手段，但是这时的机智无济于事。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于是，我骤然感到了吴尔芬的执拗。

这样的执拗与油条的价格或者住房面积这一类具体事务无关。争执的焦点在于，什么地方才是个人的思想码头，这是一个必须执拗的重大问题，许多人在理应执拗的场合缺乏执拗，恰恰因为他们的心目中缺乏重大问题。

我已经遗忘了许多没有异议的文字，但我记住了吴尔芬的执拗，记住了吴尔芬与我的差异。

吴尔芬愿意将他的一些文字编成一册出版，继续为这个世界增添一本书。这个世界的书籍已经够多，吴尔芬还想说些什么呢？可以看到，吴尔芬编辑了一些往日写下的人物素描。这些人物或者拥有某种光环，或者平常地走动在他周围。吴尔芬肯定善于观颜察色，否则他无法将许多知名人士写得神采奕奕；但是，我更喜爱——我猜吴尔芬也更重视——的是另一批默默无闻的艺人。吴尔芬一笔一划地写出了他们默默无闻所寓含的重量。远处的那些知名人士不过偶尔地填补我们的空闲，而大街上那些骑着自行车奔波的常人却是我们时刻遇到的伙伴。令人惊奇的是，吴尔芬居然拉长了笔杆子写起了美国人的总统。不过，读完这篇文字的人肯定知道，吴尔芬选择林肯的理由与选择那些艺人的理由是一样的。

编辑了这本集子之后，吴尔芬突然开始恐惧散文。无疑，他恐惧的是虚假。虚假正在侵入这种最为坦白的文体。虚假的标志之一是竭力否认虚假，“虚假只有一种表现，就是不让别人说它虚假” ，吴尔芬这么说。这是一种洞悟。 然而，这种洞悟的意义恰恰在于，重新进入散文。诚实是虚假的天然拒绝。诚实并不困难。如果套用前面出现的句式，那么我可以说，诚实的一种表现就是，不在乎别人说它是否诚实。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