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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者的抚慰
──读罗福基诗歌集《天堂之路》
吴尔芬
据统计,最有可能成为作家的三种职业是军人、记者和医生,从医生而作家的以前有鲁迅、郭沫若,现在有余华、毕淑敏。军人要面对生与死的考验,要经历引而不发的痛苦。记者广泛接触社会,如果他有良心,就会有太多的难处使他的目光无处回避。那么,为什么医生的职业也与写作相通?我想,那是因为生理解剖通向心理治疗,而心理治疗又逼向人格研究。人的病因往往由心理障碍发展起来,有成就的医生都会重视探索人的动机、行为的动力和根源问题。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人的重要行为表现,是一个人自己意识不到的动机和内心冲突的结果。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当你看到医生罗福基在写诗歌的时候,不要觉得匪夷所思。
罗福基亮出了“福基骨伤治疗研究所”的旗号,“研究所”一词形而上的宽泛概念道出了罗福基生存状态的艰难指向。更多的时候,罗福基独自一人枯坐在诊所内面对县城最繁华的大街,街上车辆前呼后拥、行人摩肩接踵。如果是普通商店,有顾客进来老板无疑要喜出望外,然而罗福基开的是诊所,所以,病人在期待的视野内出现时,罗福基露出的却是忧虑之色。我只知道人的病症千奇百怪、药的功用各有千秋,但我不知道罗福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龙飞凤舞开处方的心态是否接近创作。医生开处方的笔迹总是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包含着自信、激情、权威,并且暗藏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杀机,这点颇似创作。
跟大多数诗人一样,罗福基的创作始于金色年华的大学时代。那时候,他是福建中医学院学生诗社的负责人,诗情同青春梦想一样蓬勃地生长,罗福基以数量可观的诗作赢得了老师与同学的侧目。罗福基那时的作品,是一种单纯、明朗的审美经验与较为简单的艺术本体相结合的产物,表现了理想、豪情、哲理和校园式田园牧歌的情境。罗福基作品的魅力并非来自日常现象的自然美感,而是来自生活触动下情感的内省。作品的内容也不是描述生活场景,而是情绪和感受,他追求的是诗情的丰满,而不是事实的丰富,使读者能观照到自己青春的影子。
走向社会后,罗福基就没有在诗坛抛头露面,但他在诗歌的园地里默默地耕耘。罗福基的诗歌和他的生活一样,只精益求精,绝不滥竽充数。重要的是,罗福基对自己充满信心,投入到千变万化、五彩缤纷的现实生活中去,实现作品对生活的真正参与。不追求时髦和潮流,不模仿任何诗歌流派,以其精确的表达揭示生存演进内在的律,这是罗福基诗歌最大的特点。他善于以小见大,从普通人的平凡立场看到时代的印记,触摸到当下的脉搏,把读者引入一个豁然开阔的世界。罗福基强调本我的在,自己在生活和创作的海洋中扬帆掌舵,以痛者的姿态出现,并且抚慰其他痛者。
认识罗福基是在医院值班室,他高挑的身材、蓬松的头发、斯文的眼镜,以及身穿冗长的白大褂踱过病房走廊的情形,都给我留下潇洒的印象。但是罗福基在医院没呆几年就辞职下海了,我不懂他的动机,只看到他的结果:比别人吃了更多的苦头。从此,罗福基开始在闽粤两省跌宕起伏,其中的艰苦自不待言,只要看看公务员考试那种趋之若鹜你死我活的悲壮场面,就知道个体户的不易。然而,有胆量率先下海的人,且不说预尝到了成功的甘甜,起码是对未来的预备。因为我们不理解从技术经营过度到资产经营的进步,更不明白资产人格化的重大意义。此间,罗崐福基诗作的数量锐减,充满了对往事的回首与对前景的眺望,标志着成熟和完善。
曾经置身逆境的罗福基,由于现实冒犯了他的美感,反而激励了他对幸福的珍爱。通读《天堂之路》不难看出,罗福基在诗歌中营造了一个安居的世界,和解了他和现实的紧张关系。正如莫达尔指出的那样,人若置身逆境,就会创造一个梦想的世界。做苦工的人幻想悠闲的生活,住在贫民窟的人幻想着奢华的大厦,失恋的人会假想自己与爱人欢聚的情景。诗人把梦想化成艺术,治愈了自己的焦虑与创伤,也安慰了许多人。肯定的,罗福基的诗歌适合心身疲惫需要宁静的人,那些诗句就象一只细致的手,抚慰受创的伤口。
作为无神论者,罗福基在作品中多次出现了对神的冥想,因为他困倦的灵魂需要安歇。“天堂”是信徒切实的所在,人的罪未经赦免是没有“之路”的,罗福基扬言有“天堂之路”,并不是生活实际,仅仅是乌托邦式的期待。前面说过,医生对人生的终极有一种本能的关怀,体现在作品中就是对价值的追问。诗人都是心思发达的人,他们强烈的表达欲望绝不亚于医生开处方,可是,他们自以为能写尽人间的苦难,却不知道自己是个盲者。假如没有真理的亮光,人就不可能看到盼望,黑暗就没有尽头。罗福基对神产生冥想,至少说明他的内心饥渴慕义,不论是医生还是诗人,这样的人有福了。